什么都不必再问,什么也不必再说,本身就是打算要还给人家的东西,既然人家都已找上了门儿,那便干净麻利脆的还给人家就是了。
二伯娘和二狗媳妇一脸八卦的看着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的两个衣着不俗的小伙子,眼神暧昧的对视一眼,二狗媳妇拉长了声调,带着明显不怀好意的微笑问道:“哟,这谁呀?”
钱霏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扯谎道:“我同学,来找我借笔记的。”
二狗媳妇似笑非笑的眼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跟在钱霏身后的两个少年,尤其那个穿蓝色羽绒服的,倒是长得真俊,她嘴里拉长了声音怪声怪气的道:“呦,同学呀……”
秦成煦冷淡的眉眼看了她一眼,那冷冽的气势,看的她心中不自觉一寒,慌忙错开眼,不敢再看他,一时连想说的话都忘记了。
直那少年跟着钱霏进了西屋,她才缓过气来,心中便有些恼羞成怒,自己竟然被个小屁孩给吓住啦!
钱霏看他两人都进了屋,紧张兮兮的将门关上,十分窘迫的嗫喏着对秦成煦道:“你……你等着,我……我给你拿。”
秦成煦并不看她,只转头四下打量这间屋子。这是一间低矮阴暗的西屋,屋内墙皮斑驳,好几处都漏着红砖。
家具十分简单,一桌一椅,一木床,床尾还放着一个黑木箱子,皆是十分老旧,看上去颇有些年头了。
屋子里打扫的十分干净,被褥也叠放的很是整齐,但老旧房子的那股霉味却是挥之不去。
那女孩儿在床边蹲下,开始一件一件的从床底下往外倒腾东西。
李福龙感兴趣的弯下腰,双手拄在膝盖上好奇问道:“你在干什么?”
女孩儿一边忙活,一边道:“给你们拿东西啊。”
李福龙不可思议道:“你放在床底下啦?”
女孩儿理所当然道:“要不然还能放哪儿?”
李福龙不说话了,这屋里连个锁都没有,四壁空空,藏东西的话,确实是床底下比较牢靠。
二狗媳妇有些恼恨的看了一眼关上的西屋门,嘴角露出鄙视,转头对钱霏妈道:“我说三嫂子,不是我说你,一个丫头片子,让她读什么书?能读出什么好来?”说着她意味深长的瞄了一眼房门紧闭的西屋。
钱霏妈听出她话外的恶意,心中着恼,却也不敢发作,她们孤儿寡母的,可是谁也不敢得罪,只心中有些犯嘀咕,从来没有男同学来家里找过阿萝,这百年不遇的来一回,竟赶上这两个长嘴婆在家。
阿萝也是,借笔记你进屋拿给他就是了,关门干什么?
钱霏妈连忙扯起一个笑容,状若不经意的给女儿辩白道:“我家钱霏认学,笔记做的仔细,还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经常有同学来跟她借笔记呢。”
二狗家儿子上三年级,成绩是班里垫底的,所以这话听到二狗媳妇耳朵里,就成了自夸,她满脸鄙夷耻笑道:“女娃子,认识几个字就得了,学习那么好干什么,难不成还想考大学?就你家这个情况,你也供不起啊,我听说你家大小子都辍学啦!”
钱霏妈赦然,都是她没用,连累孩子学也没法上。
二伯娘在一旁作势叹了口气,接过话头道:“可不是咋滴,老大现在在工地上干活呢,就他二狗叔倒渣土的那个工地,一月也挣不了几个钱儿。”
她又转向钱霏妈道:“我听说弟妹你上个月因为营养不良又进了回医院?唉,你二哥挂着你们,早就说让我来看看,你看我这店里也忙,老也腾不出空来,唉,可怜我那三弟死的早,剩下你们这孤儿寡母小的小,残的残,可怎么办哦!”
二狗媳妇忽然正色道:“三嫂子,不如让你家钱霏跟着我去干得了,我爸那店里正好缺人手,一个月300,管吃住怎么样?”
钱霏从床底下往外搬东西的手停了停,原来这两人今天来是为了这个,她苦笑一下继续忙活。
秦成煦眉头皱了皱,他透过窗玻璃向外看去,这窗户上的玻璃虽然因为年头太久,不甚清楚了,但外面亮堂,却也能看个差不多。
就见那正忙着编筐的妇女,一条腿半截裤管是空荡荡的,竟然是个残疾人。
他低头看看半边身子都快爬到床底下的女孩儿,有些疑惑。
看样子她并没有把那金牌儿卖掉,家里这样穷,她为什么没卖呢?
李福龙脸上露出怜悯神情,他觉得自己家已经够穷了,没想到还有比自己家更穷的。
外面钱霏妈温和的声音推辞道:“不了不了,她还小,能干什么?等她大些再说吧。”
二狗媳妇见钱霏妈居然不同意,刻薄的声音不悦道:“弟妹,你不是嫌我给的工钱低吧?你看着300是不多,可加上吃住可就不少了,就你家钱霏那小身子骨,没有二两劲,能干点啥,还是个未成年,要知道雇佣未成年人可是犯法的,万一有人来查我还得挨罚。
要不是昨儿碰见二嫂,跟我说起你家的难处,央我给想想办法,我才不愿意用小孩,我是看你家困难,咱这亲戚里道的,我想帮帮你,不信你去县里问问,未成年的孩子谁敢用?”
听了她这话,钱霏心中瞬间便通透了,想是二伯娘碰到这二狗婶子,埋怨起他家借钱的事,二狗婶子便起了给自家饭店找个廉价劳动力的心思,所以今天才邀了二伯娘一起,来她家里做说客。
二伯娘自然是巴不得钱霏家里能多一个人挣钱,好早日还了借她家的钱。
钱霏今年已经14岁了,饭店里洗洗涮涮,端盘倒水的活儿她都能干,不比一个成年人差,一个月300,亏她也好意思说。
不过,得空她真要去镇上问问,有没有地方愿意用她,只要工钱合适,辍学就辍学吧,虽然她十分不舍,可她家的情况,她和哥哥必有一个是要辍学的。为了哥哥能够明年顺利复学,她必须得尽快找到合适的活儿干。
钱霏妈道:“她婶子,我不是嫌工钱低,现在我家这日子还过得去,钱霏这孩子也勤快,那地里有活儿,她都是早早起来,帮她哥把地里的活儿干完才去上学的,回来又帮着我编筐喂鸡,她虽上着学,这家里地里的活儿可一点儿也没耽误。这孩子愿意学,我想着能供就尽量供她上吧。”
李福龙紧了紧一直抱着的黑包,有些期待的看着已经半跪在地上忙活着的钱霏,心中十分想跟她说:只要你找到少爷的金牌,你家的日子就会好过些了,你就不用辍学啦!
奈何少爷就在旁边看着,因为嘴快已经挨了好几回熊了,这话他没敢说出口,但仍然忍不住有些兴奋的催促道:“快找!快找!”
秦成煦冷冷白了他一眼,吓的他抓紧闭了嘴。
钱霏仓鼠一般从床底下扒拉出一堆破烂儿,最后终于抱出一个盛鞋的纸盒子,长出了一口气,捋了一把垂到脸上的头发,那脸上便多出了两道泥手印。
她抬头冲着秦成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头打开了那个纸盒子。
那笑容不知怎的,竟让秦成煦心中升起一片柔情来,忽然就很想伸手,将她脸上的两道泥污抹去。
秦成煦攥了攥拳头,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会对这个女孩子生出这样的想法来,真是奇了怪了。
就见那女孩儿打开了纸盒子,从里边儿拿出一个报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纸包来,她打开那报纸,里面居然还是一个报纸包着的纸包,她又打开里面的纸包,居然还是一个报纸的纸包,终于第三层纸包打开,露出了个金灿灿明晃晃的金牌。
李福龙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松了口气感叹道:“你藏的可真严实啊。”
钱霏讪笑一下,将那金牌用手托了,送到秦成煦面前,秦成煦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有些发呆,这手小巧纤细,只是皮肤粗糙,布满了茧子和皴裂,完全不像一个女孩子的手。
就……心中为什么会酸酸的!
钱霏见他发呆,疑惑问道:“怎么啦?”
秦成煦回神,连忙垂下眼睑,掩去心中的情绪,伸手拿过金牌,轻轻在手中摩挲,那金牌上还残留着女孩掌心的温度,使秦成煦心中泛起一抹别样的情绪。
就是感觉很亲近,想攥紧,便如眼前这个女孩给他的感觉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站在这女孩身边,让他感觉很温馨,很亲切,就好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刚刚看见女孩手的一瞬间,他心中甚至升起了一种想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的怜惜。
这分明不是他的阿萝,模样不像,气质不像,名字……苦禅大师不是说,这世的阿萝,还是叫阿萝吗!
就……为什么会这样?眼前分明是个陌生人啊!
他低沉的声音幽幽问道:“为什么没有卖掉?”
钱霏局促的将手在衣服上搓了搓,脸上已经有些发红,颇有些难为情道:“你……你不是报了警吗?”
刚刚朦胧的心情瞬间消失无踪,秦成煦眼神回归冰冷,扯起嘴角咬着牙冷笑道:“所以……你没敢卖?”
钱霏更加羞愧了,她满脸通红的垂下头,勉强点了点。
秦成煦咬牙,果然不过是个小偷啊!
院子里的谈话还在继续,二伯娘酸不溜秋的语气奚落道:“呦,那看来是我们瞎操心了,弟妹竟然是不缺钱,那前阵子从你二哥那里拿的那3000块钱,能不能还我了,铺子扩店面,我家的钱可紧的很呢。”
钱霏妈立时便涨红了脸,连忙陪着笑脸道:“二嫂,瞧你这句话说的,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会不缺钱。不过你放心,二哥那钱我一定会还的。”
二伯娘冷笑一声:“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秦成煦对李福龙使了个眼色,李福龙连忙笑容满面的点头,他早就等着少爷示意了,他家少爷那跌宕起伏的小心思,他是丝毫都没有感觉到。
他笑嘻嘻的将手中的黑包,放在了屋里唯一的那张破旧的桌子上,拉开包上的拉链,伸手就从包里拿出两沓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