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棠家的小区不让外车进入,沈淮安来的时候只能把车停在小区对面的公共停车场。
跑着过去的时候并没觉得距离远,现下他扛着黎承,便觉得车停的分外遥远了。
沈淮安把黎承放在小区花园的石凳上,抹了抹自己头上的汗珠,弯下腰跟黎承解释:“我把车开过来,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来找你,好不好?”
黎承扯掉了自己脖子上的领带往垃圾桶里一扔:“不行,一起。”
“那你自己好好走路行不行?”沈淮安心疼的看着那条价值几万块的领带被扔进垃圾桶,心里突然生出些共情来,那条领带,多像前世自己。
不,也不像。
这条领带至少曾经被黎承需要过,可他却不曾。
黎承理直气壮的反驳:“我走不稳,你来接我,就不能把我扔在这。”
“谁让你喝那么多酒了!”沈淮安嘟嘟囔囔,不敢怒也不敢言,前半句尚还有点气势,后半句直接噎在了嗓子里不敢出声,“就会折腾我,这个时候怎么不让你亲亲白月光来接你。”
“我喝酒是因为谁?”
黎承听见沈淮安的抱怨,之前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顿时又爆发出来,他为这个人的一时任性担惊受怕、心急如焚,连惯有的理智都被挤得无处安放,失去的恐惧如同黑云黑雾一般笼罩住他,让他的心一直悬着一直悬着。
而这个人却半点愧疚解释也没有,明明犯了错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分明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什么?”沈淮安被黎承吼的一愣,难不成这事还能怪他了?
中午被气跑了的人不是自己吗?他喝酒把自己喝得这么醉,难不成还是因为他不分青红皂白的误会别人,自己还伤心难过了?
沈淮安脸上的表情太过匪夷所思,黎承看着便更加气愤,他扶着石凳站起身,一步上前扣住了沈淮安的后颈把人拉到自己面前,语气又臭又冷:“你去哪了?为什么不回家?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九点门禁!不回家为什么知会一声?”
“我,我……”沈淮安的小脑袋这回彻底宕了机。
黎承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担心他吗?他喝酒,是因为自己没有回家?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又不喜欢不在乎自己,自己只不过是突然出现在他生活里的烦人精,前世三年的付出都没能叫他看自己一眼,这一世只不过两个月的相处,他眼里怎么可能装得下自己?
沈淮安不敢直视黎承那双装满愤怒的眼睛,但黎承抓着他的后颈不叫他低头,黎承醉酒愤怒的模样让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前世的某些场景,他靠得这样近,这样近……
沈淮安的身体忍不住的发起抖来,在深夜的路灯下,他并不知道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唇上的颜色又软又甜。
咬下去。
黎承的脑海里想起这样一道声音,来自他自己,充满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他本来就是你的,咬下去有什么错。
黎承越靠越近,酒后的神经从紧张状态骤然放松,早就没了他一直以来绷着的那股劲儿。
“黎承……”沈淮安真的怕了,黎承这个样子带给他的记忆,曾令他痛苦又不可控的期待承受,他自己都觉得那样口是心非的自己坏透了、恶心透了。
发颤的声音打在黎承的心上,他突然想起了就在刚刚余棠跟他说的话,“你动心了”。
动心了吗?喜欢上这个又笨又蠢的小骗子了吗?
不会的,不可能!
黎承猛地推开沈淮安,向后趔趄了两步跌坐在石凳上。
他是喜欢姜辞的,一直都是。
姜辞那么好,那么善解人意,陪了他那么久、又那么懂事……他是喜欢姜辞的。
他对沈淮安,只是因为车祸时他为自己舍过命,自己心存愧疚,才忍不住的担心,忍不住的着急,只是这样而已,仅此而已。
“我去开车。”沈淮安粗喘了两口气,仍旧没有从黎承刚刚的举动里回过神,他下意识地逃跑,取车是最好的借口。
那个背影很匆忙,黎承追着看过去,地上被打上小小的影子,逐渐被拉长、再压短,再收回去,被其他路灯重新打上影子……
很单薄,好像来来去去,他始终只有一个人。
沈淮安消失在小区门口,小小的脑袋在人行天桥上露出一小截,晃了两下再一次消失不见。
黎承撑着腿站起身,一步一步慢吞吞的向着小区门口走着,惨白的月光伴着灯光,在他的侧脸上留下深浅分明的阴影,曲线硬朗的下颌线没入到耳后的头发里,落在暗处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保安盯着这个奇怪的人直到他出了门口,正好奇他为什么不开自己的车回去时,一辆SUV停在了这个人面前。
他犹豫了一下拽开了副驾驶的门,SUV稳稳当当的起步,一路向东消失在夜色里。
保安摇摇头回到屋里关了灯,心说这真是一对奇怪的情侣,大半夜的来别人家小区吵架。
一路无话,黎承闭着眼睛面向窗外,只留给沈淮安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凌晨两点,再有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沈淮安推着张妈去休息,端着准备好的牛奶送到黎承的主卧。
“我今天,回去睡了。”
沈淮安偏着头避过黎承解开一半衬衫的胸口,等待黎承发号施令,但黎承没有说什么,绕过他直接走进了浴室。
水流声紧接着响起,沈淮安没多停留,到床上取了自己的枕头和被子,推门出去了。
这一夜沈淮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全是黎承对他发脾气的样子。
就像坠入了令人无法逃离的魔窟,痛苦又旖旎。
沈淮安被手机铃声吵醒,脑袋像是被谁锤了一拳头似的,他扒开眼睛看了看来电显示,接通放在了耳边:“余助理,怎么了?”
余棠那边顿了一下:“……沈少爷?”
“嗯…是我。”沈淮安看了眼时间,八点整,心说余助理不愧是特助,昨晚喝了酒又睡得那么晚,今天还能照常上班照常工作,“黎先生没去公司吗?我去看看……”
沈淮安慢吞吞的往起爬,余棠那边已经没了动静,就在他以为余棠已经挂断的时候,余棠的声音传了过来,“不用了,我是找你的,沈少爷。”
沈淮安闻声又坐回去了:“什么事啊?”
核对完电话号码的余棠此刻也有些难以开口,但作为特助,他必须保持专业:“今天有时间吗?我请你喝杯咖啡,谈点公事。”
“公事?”沈淮安想不明白,余棠跟他能有什么公事可谈的。
余棠一边秉公处理自家老板交代下来的任务,一边腹诽自家老板一定会后悔这个决定:“对,关于你签约的综艺《跳舞的舌尖》,黎氏有意愿投资,可以跟我谈谈吗?”
沈淮安听见综艺名字,一下就醒了,他端坐起来把余棠的话回想了一遍,问:“黎氏投资,为什么要找我谈?我只是个打工。”
“简单来说,黎氏可以给你提供同等甚至更高价值的其他资源,只要你主动解约,把主嘉宾的位置让出来,条件任你提。”
沈淮安想起了昨天刘升导演给他打过的那几个电话,他后来回拨也没能接通,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吗?
有人要抢他的工作,还要黎氏出面,会是谁呢……能有谁呢。
姜辞。
沈淮安胸口突然发闷,让他有些透不过气,针刺感紧接着袭来……是绞痛的前兆。
沈淮安赶紧抬起手腕,心率检测80,怎么回事……明明没有超过130啊……
沈淮安捂住胸口,紧忙深深呼气,试图在绞痛开始前遏制。
余棠听到了些许杂音,听着像是喘息声:“沈少爷?你怎么了?”
沈淮安努力平复着,尽力用平坦的语气追问:“是黎先生的意思吗?”
余棠听出了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快哭了,他左右想了想,怎么回答都是伤人,最后只能如实回复道:“是姜先生的要求。”
“嘟……”
沈淮安再也坚持不住,直接挂断了电话。
心率100。
沈淮安的手已经开始发颤,他死死的摁着胸口躺平,深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不能超过130……会发作心绞痛。
会疼…很疼很疼,他最怕疼了……最怕疼了。
这份工作他不会放手的,沈淮安狠狠地咬着唇肉,生理性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这是他重生以来,真正意义上跟姜辞的第一次交锋。
他不能输,不能轻而易举的把自己的东西拱手相让。
这是他的机会,他重新开始的机会,不可以给别人,不可以。
我不要黎承了,我只要重新开始好好生活,把工作还给我,我不要黎承了。
沈淮安这样想着,意识逐渐迷糊起来,心率在不觉间平复,摁着胸口的手抱住了被子,他在半昏半睡间入了梦。
没人知道他梦里有什么,只有他紧皱的眉头和抱紧被子的手显示着他梦中的不安。
黎承太久没吃辣,回来以后又冲了个冷水澡,胃隐隐作痛疼了他一晚上,余棠打来电话时胃疼刚刚歇下来,困意正浓。
“说。”黎承重新闭上眼睛,满脸的不耐烦。
“黎总。”余棠越想越觉得沈淮安那边情况不对,于是赶紧打过来避免出事,“我刚刚跟沈少爷提了综艺解约的事,他那边情况可能不太对,你可以去看看么?”
黎承捏着太阳穴打开窗帘,阳光透过纱帘照进卧室,让他的大脑清醒不少:“什么解约?”
“你不是让我联系《跳舞的舌尖》已定主嘉宾解约吗?对方就是沈少爷。”余棠特地降下语速,为了还没彻底醒来的黎承反应过来,“黎总,沈少爷挂了我的电话,听声音可能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