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酒楼遇道人算卦
兰陵公子2021-05-26 11:304,009

  张廷玉没料到允祥还没退出,见他兄弟谈得兴头,正懊悔自己来得太早,听四爷吩咐,忙答应一声,至案前援笔濡墨,等着四爷发话。

  “着原大将军王允禵实晋郡王位,赏亲王俸。”四爷说道,“所遗大将军缺,即着甘陕总督年羹尧实领,进京陛见后就职。”

  这是很简单一份诏书,张廷玉一挥而就,双手呈过旨稿。

  四爷一边看着旨稿,又道:“允祥在先皇手里办过不少差,都做得漂亮,先帝多次对朕说‘胤祥乃吾家千里驹’,朕也早就深知道他,如今又在上书房参赞机枢,朕看给个亲王,赏个三眼花翎,还是该当的——允祥你不要辞——廷玉,就照这个意思润色*!”

  说罢也不归座,就站在案前立等。张廷玉文思极敏,皇帝说着,已在打腹稿,待四爷说完,略一属思文不加点,走笔疾如风雨,顷刻而成,双手呈了上来,四爷接过看时,旨稿写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十三贝勒允祥,公忠廉能,勤劳王事,屡办要差,卓有劳勋于国家,皇考在世时每向朕言及,‘胤祥乃吾家千里驹’,朕在藩邸亦深悉其能。今即着允祥晋封怡亲王,赏三眼花翎,以示朝庭褒忠奖良之圣意。钦此!

  四爷看后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就这样,今晚朕用玺,明天就发出去,允祥的允禵的明发,年羹尧的廷寄。”

  “衡臣,”允祥的目光在烛下灼然生光,“上次我们议过,国丧期间暂停追查亏空,所以原拟六部十九名官员查抄财产停下了。丧一过,事情照旧办,明天下朝,你知会顺天府,步军统领衙门,叫他们堂官到我府,我向他们交待差使。”

  张廷玉吃惊地看了一眼多日来一直萎靡不振的允祥,不知为什么突然如此精神焕发,忙打千儿道:“遵怡亲王宪令,臣即照办!”

  “这都是些国蠹,不必心慈手软。”四爷在旁插话道,“这阵子没清抄,只怕有些财物已经转移,要狠狠追,只防着他们自杀,不怕他倾家荡产!”

  “扎!”

  “你们跪安吧!”

  “扎!”

  四爷亲自送他二人出殿,站在丹陛上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冷气,像一尊铁铸的人似的,站了许久许久。

  十四回来之后,满脸的惆怅,我不禁的安慰他一番。

  一席话说得他也笑了,“可不是,我也糊涂了,以为自己还在朝廷呢,真是笑话。走,吃饭去!”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我没有挣扎,我知道现在的他是为了不让我担心,强颜欢笑罢了。

  捱擦着人群又往前走了半箭之地,见一座酒肆高高矗立在街北,下头朱楹青阶一排儿六间门面,上头是歇山式顶子,出檐木廊临着街面,挂着四盏红纱西瓜灯,泥金黑匾上写着四个字:伯伦不归“刘伶到此要醉死。”

  十四笑道,“这老板好大口气,只这笔字风骨不俗,倒像是哪里见过似的。”

  我道:“这是去年才开张的,穷京官无力问津,我从没来过,只听说老板也姓刘,叫刘叔伦,倒难为他思量这名字。今儿跟了你这阔东儿,我可要大快朵颐了。”

  一头说一头拾级上阶,里头跑堂的已经迎了出来,一手甩了一下毛巾搭在肩上,一手挑帘,唱歌似的高声吆喝:“来两位,里头请——要雅座?”

  看时,楼下散坐着几十个人,三五成群,都是举人打扮,有的吆五喝六拇战正酣,有的醉眼迷离仰首望天出神,有的摇头晃脑吟诗作词,还有的吃醉了,强拉着别人听自己的八股时艺,乱哄哄的热闹。

  看了看楼下用纱屏隔起的雅座,十四道:“我想清静,楼上有好地方儿么?”

  伙计打量一眼十四,见他穿一身酱色湖绸灰鼠棉袍,上面套一件玫瑰紫猞猁猴风毛坎肩,簇新的一统毡帽上打着绛红绒结,一望可知是个应试的贵介子弟。

  我其貌不扬,却也干净利索气度轩昂,略一迟疑,笑道:“爷台是头一回来吧?上去瞧瞧就知道了,新装的红松木雅座单间,大玻璃隔栅,走遍京华,咱们伯伦楼是头一份儿!”

  我点头一笑和十四拾级登楼上来,果见靠北一溜儿六间雅座,都是蛤色*油漆一新,南边却是打通了的,看样子是专作包席堂会所用,桐油地板擦得锃明净光纤尘不染,西南角还设着一个大卷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墙上专供题写诗词的水牌旁边,还有一座当时民间极为罕见的踱金自鸣钟。

  十四见西边的雅座空着,一边推开玻璃栅门进去,笑道:“这里甚好!”

  “小的怎么敢诓爷!”跑堂的随着进来擦桌抹椅赔笑道:“既然这地方入爷的法眼,回头多赏小的几个就有了!——请问爷,用什么酒菜?”

  “菜随便,两个荤的两个素的。”十四适意地坐了,将一根油光水滑的大辫子向椅后一甩,“不知你们有什么酒?”

  “回爷的话,要什么酒有什么酒!”

  十四见他如此吹牛,成心要难一难他,取出五两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放,说道:“我要——玉泉露春!”

  玉泉露春是用京西玉泉水所酿,因玉泉水专供大内使用,所以民间极其难得用来酿酒,不料话刚出口,伙计便答道:“有!不知爷的口味有多重?要单煞、双煞,还是三煞、四煞?”

  我也吃一惊,在户部为大内设筵,随部陪宴,才尝一次四煞的玉泉露春。正要张口问,十四笑道:“玉泉酒虽好,是这几年才酿,太暴,有没有入贡的陈年茅台?”

  “有。”伙计略一迟疑了一下,说道:“不瞒二位说,入贡的酒是从老公儿们那儿弄来的。货真是地道货,只您老明鉴,偷来的锣鼓打不得。爷不传言,就是体恤小的这份草料了。”

  我心下吃惊,越发不知这家老板来头,看了一眼十四,他却悠然说道:“这个自然。打一斤半来吧!”

  跑堂的退下去了,这种场合我们俩都不便说话,兀坐在雅室里呆呆出神,隔板房间壁七八个举人正在用酒筹行令,两个人倒渐渐听住了。

  “轮到我抽了,”一个人说道:“孔圣人在天之灵保佑,抽一支好的,每人罚你们一杯!”

  说着便听掣签声,那人抽~出签来,念道:我悄悄问你,你便低声应,“耳语者各一杯!”

  那人嚷道:“方才沈起元唐继祖你们两个交头接耳,大家都瞧见了的。马维伦,你给他们斟上!”

  接着便听淅淅沥沥的倒酒声,大约是马维伦,一边倒酒一边说:“给你们满上!”

  一个声音道:“我和继祖量最浅,别倒了!你看,都撒出来了!”

  唐继祖笑道:“有一还必有一报,我来抽一支!”说着提手掣签,大声念道:影儿似不离身——同伴来者饮!

  众人立时大哗,倒酒声、啜~吸声、笑声不绝于耳,原来这些人都是同时来的,因此每人都饮一大杯。十四见菜酒上来,却是一盘凉拌海蜇、一盘青芹石花,还有两个荤的却是宫爆鹿肚和黄焖辣鸡,遂用箸点着菜道:“就我们两个,热闹不起来,只好享享口福了。”

  我微笑道:“隔壁行得确是雅令,用的是《西厢》集句——我们酌酒听令,不亦乐乎?”

  说罢举杯一饮,说道:“果然是陈年贡的老茅台!这家店铺真不含糊!”

  正说着,隔壁又传来哄笑声,原来有人抽的签儿是“先吓破胆——惧内者饮”,一群人都纷纷替自家辩护,怎样道学,怎样不怕老婆,吵嚷半日,公推一个叫余甸的强灌了。

  余甸大约不善饮,呵着酒气抽了一根签,舌头打着结读道:对别人花言巧语,背地里泪眼愁眉。

  “——怕人说自家惧内者饮!好!真真好签——方才你们都表白不怕老婆,请君入瓮!”

  于是众人又复哄堂大笑,各自饮了。却听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道:“凤箫象板,锦瑟鸾笙——善丝竹者饮……倒霉!”

  只听“咣”地一声那人将酒筹撂在一边,便听桌椅一片乱响,几个人过来,七嘴八舌说道:“论起诗词曲赋,谁能比得起你刘墨林?喝!不要看他乔装,提耳灌酒!”

  “罢罢,我实在不能了,各位贤弟饶命!”刘墨林讨饶道:“我说个笑话给大家解酒可好?”

  众人大约也知道他量浅,便住了手。

  我酌了酒,侧耳听刘墨林道:“我中举人,房师是浙江通政使李卫大人。赴过鹿鸣筵我去拜谒他,他正在吃茶。我们师生正说话,他困倦上来,叫人取鼻烟壶来。那个长随听了,迟疑半晌才答应着出去,过了半晌,怀里揣着个鼓鼓囊囊的物件来了。”

  “李大人那脾气天下通都晓得的,最是暴躁的,见他来得迟,就骂‘你这狗~日的,怎么就去了这么大工夫?’”‘回方伯爷的话,’那奴才苦着脸道:“早就拿来了,只这物件当着客人怎么用呢?‘说着双手从怀里捧了出来。我当时笑得岔了气——原来这狗才以为李大人要’便壶‘,竟揣着个夜壶来了!”

  隔壁立时一片鼓掌大笑,我素来矜持,只莞尔一笑,十四禁不住“扑”地一口酒全喷在地下。却听那群人吵嚷道:“不好不好!我们吃酒,他说便壶撒尿,着了他骂了!罚他另换一个!”

  “嗯……”刘墨林沉吟片刻,说道:“我今儿街上走,被一个绺贼抓走了帽子,以这为题,套《黄鹤楼》作一首诗,为诸仁兄佐酒,如何?”说罢,怪腔怪调吟~道:

  昔人已偷帽儿去,此地空余戴帽头。

  帽儿一去不复返,此头千载空悠悠。

  诗未吟完,众人已笑倒了。我也掌不住扶着椅背前仰后合,十四揉着肚子,笑得眼中噙着泪花。半晌,回过神来,我笑着对十四道:“我就是要请你出来,排排心中郁结之气。怎么样,不虚此行吧?来,再饮两杯!”

  说话间,一个中年男子推开玻璃栅门进来,穿一身红绸棉袍,套着黑缎子马褂,脚下千层底布鞋,头上戴着黑缎瓜皮帽,白净面皮上微有几颗麻子,鼻下两绺浓浓的八字髭须,手里举着一张太极八卦图,斯斯文文举手一揖道:“二位先生是应试的吧?可要相一面?”

  “不要不要!”十四正听得兴头,摆手说道:“你到别处去吧!”

  那人格格一笑,说道:“到这楼上吃酒的客人,哪个没有经在下算过?你们既吃入贡酒,难道不要考个贡生?我送功名给二位足下呀!”

  “敢问贵姓?”我心中一动,问道:“这恩科是朝廷抡才大典,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怎么就敢夸海口‘送功名’?”

  那人一哂,说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我若没有实学,焉敢在这个地方卖弄?我的姓名足下不必问,这无关紧要,但足下要取功名,经我一相,十拿九稳!”

  十四一笑,从袖中取出二钱重一个银角子,正色*道:“请吧!”

  那人看了,突然拊掌而笑:“你们是头一次入闱吧?二钱银要买两个贡生?不才一把铁算盘算尽天下才士,从来没碰到过这么结实的铁公鸡!”

  我却知道:专有一等江湖术士,开恩科前以算命卜相作幌子,指着京师官场纷乱繁杂的头绪,出卖考题诈财,因急着还想听那边有什么新笑话,便道:“指山卖柴,这种事我见得多,到别处诓人去吧!”

  那人也不分辩,回身便走,喟叹一声道:“痴!痴!不知此地是何处啊!”

  “慢着!“我突然道:“你是卖考题的?我买!多少银子?”

  “七十两!”那人看了看我,“你们是两个人,本该卖一百两。我说的是实价,童叟无欺!”

  正说着,那酒保端着个磁盘子进来,盘子里没有菜,端正地放着两份大红帖子,只看了那人一眼,不言声退了下去。

继续阅读:第129章 不过是故弄玄虚或有内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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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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