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远没有想到沈大山会单独约他吃饭,心里还挺紧张的,见大客户都没这种心情。沈大山约了一家高级西餐厅,林致远到的时候,沈大山已经到了。
林致远略有忐忑,他今天出门的时候就穿了一件普通的棉服,倒是跟这高级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他脱下棉服搭在椅背上,里面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高领羊绒衫,高瘦的身材,精致的五官倒是一下子变得很抢眼。
沈大山对林致远这个人真是挺满意的,就冲着朴实不花哨这一点儿就很对他的胃口。
“伯父,您想吃点儿什么?”林致远结果服务生的菜单递给沈大山,“在这里理应我尽地主之谊,请您吃饭。”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今天地方是我选的,这顿还是我请。”老爷子明显是担心他付钱的时候会肉疼。他随便点了一份牛排和汤就把服务生先打发走了。
林致远没有跟老人家争辩,“您约我一个人,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想避开沈禾跟我说。”
“我下午去你们律所了。”
这一句话让林致远头皮麻了一下,“今天下午?跟沈禾一起?”
“没有,下午打发沈禾出去给我买这里的土特产了,我自己去的。”
“哦,我下午要见一个客户,所以没有在律所,让您扑空了。”
“我下午不是去找你的,你不在正好。”沈大山很认真的看着对面的人,“小林啊,你在你们单位的风评有些两极分化啊。”
林致远这才明白过来,老爷子这是去单位摸底去了,顿时觉得这智商没有搞谍报工作真是有些白瞎这个人才了。林致远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伯父,我不是很清楚这个。”
“有人说你无所事事,得过且过,就是在那里混日子;还有人说你淡泊名利,热心公益;还有人说你韬光养晦,心机深沉。”
林致远听着,两只手的手指对着对着,“叔叔,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就是能力不足。”
沈大山一脸困惑,“我不觉得你能力不足,我觉得你是坦白的不足,我想你应该有事情没有拿出来,还堵在心里。”看到林致远面色尴尬,他便又开口,“我不是想挖你的隐私,我也看出来你跟小禾并不是像她姐弟两个人说的那样的关系。小禾也有事瞒着我,被之前的指导律师放弃才转到你这里,为什么我也不想问了,想说的时候她应该就跟我讲了。不过,小航的事情让我也明白点儿了,孩子都大了,可能更需要宽松一些的环境,他们什么事情都瞒着我是为什么呢?”
“会不会是您太严格了?或者他们对你的看法都特别的在意。”林致远一副解惑的架势,“不说无非就是两个原因,要么是怕,要么是敬畏。”
“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敬畏呢,是他们怕让你对他们失望。我听沈禾说,你对他们两姐弟寄予极高的期望。沈航虽然敬重您,但是他是个很有自信同时又很有思想的人,我跟他交流挺多的,是一个三观非常正的孩子,所以我是支持他的。沈禾之前出的问题,其实原因并不完全是在沈禾的身上。她不愿意跟你讲这件事我是确切知道原因的,他怕您对她失望,也不想你为她担心,她把您的态度看得非常重,所以我也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在沈禾面前就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就好了。”
沈大山若有所思,良久叹了一口气,“你这么为她着想,她知道吗?”
林致远倒是一脸茫然,片刻就苦笑起来,“伯父,您想多了。她是我在明远带的第一个实习生,我不希望带出一个半途而废的学生。其实沈禾非常适合这个职业,她基础知识扎实,有正义感和同情心,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律师,我是很看好她的。很多新人入行一时不慎就会走错路,不得不说她入行跟了一个不够端正的师父,但是她没有走歪,付出的代价不算贵。伯父,您的一双儿女都特别的优秀。”
“你也是个好孩子,你的爸爸妈妈也会为你骄傲的。”沈大山看着对面的人,心中更是喜欢,可惜这么好的女婿不是自己的。
可是林致远却因为沈大山一句无心的话,刺痛了他心中对父母无法消散的愧疚之情。
两个人这一餐吃得还是挺开心的,尤其林致远对于公司管理和中小企业未来发展的一些意见确实让沈大山这个土生土长的农民企业家开了眼界。
“小林啊,我聘你到我们公司做顾问吧,顾问费你就开价,你给我去把我那个人浮于事的小厂子改造改造。我们现在资金链很充足,暂时我也没有什么能力去扩张,我就想着把现在有的守住了,壮大恐怕还得你们这些年轻人。”
林致远倒是没有想到,老丈人还给工作,他笑了笑,“伯父,我不专业的,您要是实在需要,我可以给您介绍靠谱的职业经理人。另外沈航其实可以的。”
“他就想鼓捣电脑什么的。”
“我第一学位是哲学,现在还不是做律师。他的脑瓜子,多学几个学位没问题的。”
林致远和沈大山这边吃得愉快,沈禾在家里准备了晚饭,打算在老爸面前装乖女儿,可是等了好长时间也没回来。打电话才知道跟林致远吃饭去了。沈禾这就急了,他们俩凑一起这还不得把她的事情给聊穿帮了。沈禾忙着给林致远发微信,给他点儿提醒,另外也套套词什么的。林致远这边手机一响,老爷子心里就明白了几分,“沈禾跟你串供是吧?”
“沈禾可怕你对她失望了。”
沈大山有些怅然,他叹了一口气,“小禾这孩子看着做事儿挺虎,其实心思很重,她特别重情义,自尊心也特别强,特别看重别人的想法,唯恐别人看不起她。”
“看不起?”这个词让林致远有些不理解,好像这个与沈禾有些不沾边。沈大山也愣了一下,他爽朗了笑了起来,“以后要是有机会,让沈禾自己跟你说吧。”
两个人吃晚饭就分道扬镳,林致远假借有非常着急的案子要办,晚上要加班为由回到了律所,在沈大山的眼皮子底下跟沈禾合住,心里总是觉得别扭。
林致远回到办公室就继续整理他的律师文书手册,大部分的工作都已经完成了,就剩下一些细节的东西需要修订。林致远打算在沈禾实习通过的时候把这个作为礼物送给她。他盘算着日子,用不了几个月她就要去实习面试了,不知道为什么,林致远一想起来还有些兴奋和紧张。
心里盘算这件事的时候,他接到了吕嘉欣的电话,林致远看了看时间,快十点了,“有什么急事吗,吕小姐。”
“叫我小吕就行,林律师,我有一件事想咨询一下你,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意见。”
“你是沈禾的朋友,我很愿意给你提供帮助,你不用这么拘束。”
“我就想问问,虚假诉讼怎么定罪,量刑怎么个量法。”吕嘉欣觉得电话里面沉默了一下,便连忙解释,“我一个朋友,有一个拆迁房,有人说可以帮忙多拿钱,就是找个人打个债权债务官司,然后通过判决分房……”
林致远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把超过四十五平米的房子分割成少于四十五,然后赚不足平方的差价。”听了吕嘉欣说了一半,他就已经猜到这是什么幺蛾子了,“吕小姐,我觉得你最好劝你朋友不要淌这个浑水。你想的没错,这确实触犯了刑法,虚假诉讼的量刑从管制到七年不等,并且还要处罚金,一旦东窗事发,占到的那一点儿便宜都不够交罚款的,还要进去坐牢。”林致远隐约觉得这似乎并不是她朋友的事情,“嗯,新刑法实施以后,打击虚假诉讼的力度已经能够体现出来了,给了一个专门的罪名。尤其这是妨害了公共利益,恐怕也没有什么可以从轻的情节。”
吕嘉欣应着一声就没有再说什么,要挂电话的时候,吕嘉欣又补了一句,“林律师,我跟你咨询法律问题的事情你别跟沈禾说,不然她又会觉得我生分。你的意见我会跟我朋友说,让她慎重考虑的。”说完两个人就挂了电话。
林致远觉得这件事可不是普通业主就能整出来的幺蛾子,恐怕要有专业的人来操刀,国土资源局的不动产登记中心,包括法院恐怕都会有参与。林致远心中有些不安,他上网搜了一下最近正在动迁的项目,就数火车北站的项目特别扎眼。
林致远拿起电话就打给赵昱鸣,把他的想法说了一遍。
“你在担心什么?”赵昱鸣开门见山。
“我怕我们所里有律师在参与这件事情。”林致远警觉的很,“这件事一定不是几个人能办的,那么一大片,参与的人一定不少,这种来钱快的偏门,最吓人。”
赵昱鸣嘿嘿笑,林致远有些急了,“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你笑什么?”
赵昱鸣长舒一口气,“老怀安慰啊,林致远,你现在的状态让我觉得那个阳光明媚的、睿智机敏的男人又回来了。”听到电话里对面人的沉默,赵昱鸣又补了一句,“林致远,欢迎你正式回到明远,我等这一天等得也是很辛苦啊。”
“需要我以身相许吗?”林致远又开始没正经,不过赵昱鸣知道这跟他萎靡颓废时候的样子不一样了。
赵昱鸣大笑起来,“你还是留着你这破败之身去沈禾那里应许吧,我可消受不起。”他又严肃起来,“你说的这件事,我昨天也听说了,事情应该比你想得要严重,有七八个省份的法院都有这种案子,因为非常的分散,可能还没有被觉察。明天我会让财务先查一下有没有类似的案子的收费。这件事内部直接下通知也不是很合适,只能多留意,多观察了。”
“哪个所在主导这个事情,看看能不能辐射到我们这边来。”
“你在怀疑谁?”赵昱鸣问。
林致远一手插兜,看着窗外的夜景,“祝鸿!”
“那通过马志伟就很有可能辐射到我们所里,那就要格外注意跟马志伟走得比较近的人。”
林致远眉头拧着,“这帮人的胆子太大了,这些吃国家重点项目的硕鼠,这迟早出事儿。”
“总有挣钱不要命的。”赵昱鸣丢了一句话过来,“这件事我明天就暗地里查一下。”
林致远挂断电话就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城市夜景,是璀璨不夜城,也是销金迷惘地。他看着自己映在窗上的影子,无奈的笑了,他半仰着头,硬是把自己的情绪给忍了回去。赵昱鸣说他又回到从前了,他知道永远不会,他再也没有以前那样的专注和热烈了。
早前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林致远神诡手段,能把法律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那时候的林致远却始终对法律怀着深深的敬畏。他在商法领域里熟练应对那些波谲诡异也不过是因为对法律更深的理解、更熟练的适用,对商业规则的谙熟和掌握。现在,他兢兢业业却也只不过是为了对得起自己拿到的代理费。如果说林致远这几年也有长进,那么可能就是对这个世界的无数辛苦更加的体恤,对世间无数的无奈更加的理解。
沈禾假学习之名在书房耗到十一点多,沈大山都睡了一觉了,出来上厕所的时候看到她还在看手机,小法匠又更新了文章《你心中最敬畏的是什么?》
“当权者,敬畏权力才能心中有戒;侍法者,敬畏法律才能行不逾矩。心中常怀敬畏,行以求真谋善,知则明辨是非。”
沈禾反复的读了几遍,想到自己最近遭遇的种种,便觉得这文章的调调有些难免有些空泛乏味,更像是完成政治学习,于是便在文章下面留言。
发愤图强:可现实往往当权者滥用权力,侍法者藐视法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物欲横流,何来敬畏。
发送了这一条留言,沈禾抬头就看见爸爸站在书房的门口,这还真是给她吓了一跳。沈禾站起来,“爸,你怎么还不睡?”
“你怎么还不睡?再等林致远啊?”
沈禾脸颊绯红,一副傲娇的样子,“说什么呢,你女儿可不是那种人,才不是等他呢,刚才翻了点儿关于收养的法律资料,为林昊的那个案子做点儿案头工作。”
“喔,那行,别等小林了,今晚估计不能回来了,你也别熬太晚。”
“不回来了?”
“你看,还说自己不是在等他。”
被沈大山抓了个现行,沈禾的脸更红了。沈大山笑,他拍拍女儿的脑袋,“你平时看着挺虎的,怎么到了该出手的时候还扭捏起来了,这种男人,一个不留神就被人给抢走了。”
“他有那么好?”沈禾死鸭子嘴硬,偷偷瞥了一眼他老爸。沈大山一撇嘴,“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这事儿也勉强不得,介绍给曼青也行啊,那丫头现在不是也单着了吗?”
沈禾一听这个就瞪眼了,可是就是不想在老爸面前承认她芳心暗许林致远这件事,“爸,您眼光真的很准,他们两个就是有戏。”
这下真的让沈大山惆怅了,“我觉得小林挺好,你又看不上,苏曼青人家就识货。”
“林茳也很好,你不要看网上那些报道,好多都是谣传。”沈禾这话说得是越来越没底气,到后来声音低的不仔细都快听不见了。沈大山眯着眼笑,也没再说什么,转身背着手就回自己卧室去了。
沈禾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她打算去睡,明天开始也要开始专心的工作。拿起手机发现小法匠竟然给她回复了。
小法匠:信而有敬,罚则生畏。
林致远放下手机,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虽然有空调,可是深冬的夜晚还是有些冷。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为什么有地方可以舒服的睡觉,偏要呆在办公室受罪。他躺在沙发上有些睡不着,起身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翻的不像样子的夹子,里面收集了打量的剪报和网络消息的打印稿,都是芙瑞星制药和鼎晟集团相关业绩资料。母亲去世之前就是为这两家企业做顾问,他清楚的记得鼎晟集团要收购林科电子,母亲还曾经让他帮忙整理过尽调材料。再就是芙瑞星制药内部裁员引起员工集体上方,她作为律师去跟职工代表谈判解除劳动合同的相关事宜。不管是股权转让还是劳动争议可都不是什么能犯得上买凶杀人,入室盗窃放火。更何况芙瑞星的老总是刘明浩,是差点儿做了他继父的人。现在还在积极的帮着他搜集线索,怎么想都是不应该。林致远想告诉自己,或许就真的就是意外,就是巧合,可是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苏曼青第二天就去富运公司去跟他们的法务对接案子的情况。在楼下的时候看见一辆豪车里面一个时髦的女人正在跟一个十分富态的老男人在拥吻,苏曼青憋了一下嘴,很是有些看不上的离开了。
富运公司的法务主管是个快五十的男人,见了面就直言他对法律不是很懂,这事儿就全权委托给苏曼青,一定要打赢这场官司。苏曼青看这架势可不是像徐立阳说的那样,案子什么情况他们心里有数。
“王主管,这个案子就目前的证据看,我们败诉的风险在九成。根据法律规定,挂靠公司对外经营者雇佣人员工作时间,工作场所发生意外,挂靠单位要承担工伤保险责任的。”
“我们跟车主签的合同可不是挂靠合同,你看我们这儿写的是租赁经营合同。再说这司机也不是在开车的时候出事的啊,他是在检查车辆状况的时候被其他车撞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