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宋二姐发疯
沽上笔记2025-10-16 11:025,305

大酒钢胡同的住户并不多,总共也就十几户人家,除了严家和李家是新搬过来住的,还有两家人也是不久前才搬进来的。兵荒马乱的年月,搬家逃难的,投亲靠友的人家可不算少数,人口流动变化也就见怪不怪了。

  严家斜对门的宋家,就是新搬来的。

  严老爷子带着李贺年和杜心武由打胡同尽头开始挨家挨户的拜年,等来到宋家时,应声开门的是个老太太,只见那老太太脸色很是疲惫,上下打量着几个人问道:“您几位找谁?”

  严老爷子笑道:“我们住您家斜对过,这不过年了吗,特意过来给您老拜年咯。”

  老太太一听,才勉强的在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哎呦,还劳您驾惦记着,快进屋快进屋。”

  院子不大,三间正房两间西房。

  老太太一边领着几人进院一边念叨:“我家姓宋,搬来不到俩月,最近外头乱,家里头事情也多,还没来得急上门去拜会呢,您倒先来了。”老太太说着也是一脸的歉意。

  老年间甭管是住胡同的,还是住四合院的,家家户户都相识,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各家各户都过去帮忙。有的人家大人不在家,孩子没地方吃放了,随便到谁家都能吃的小肚子滚瓜溜圆的,所以把孩子单独放在家里,根本不犯愁孩子没人管。到了夏天,各家各户也都在门口纳凉,喝茶、聊天、啃西瓜,这也是老百姓不多的消遣。

  老年间的那股子人情味,在胡同、四合院里体现的淋漓尽致,所以住在一起的街坊邻居没有不认识的,像这样两家人住在对面两个月了都还不相识,确实很少见。

  到在院子里,严老爷子忽然站定了脚步,不走了。狐疑的皱褶眉头,环绕整个不大的院落,四下打量着。

  最后眼睛死死的盯着西面两间厢房。

  这两间房子说来也是奇怪,大冬天的,能进屋的阳光本就嫌少,可这间房却还拉着厚厚的窗帘,好像怕有光线射进屋里。

  更奇怪的是门窗上也没有张贴喜庆的春联和窗花,显得格外突兀。

  宋老太太见严老爷子紧紧盯着西房在瞧,脸色有些微变,干咳两声道:“严大哥,外头冷,请屋里坐吧。”

  严老爷子点点头,随着宋老太太进了屋。

  屋里地方不大,一明两暗的格局,摆放着老百姓日常用的普通家具和用品。两家人相互拜年后,宋老太太给沏了热茶,端上一盘干果,闲话家常。

  宋家老家在直隶,小的时候跟着爹妈来到天津,原先在老龙头火车站(今天津东站旧址)附近居住,后来洋人攻占天津,老房子被毁了,才托朋友在这边又找了个住处安身。宋老爷子快六十岁了,膝下子嗣不多,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已经成婚,在外面拉胶皮为生(天津称胶皮,北京称洋车,上海称黄包车)跟着自己住,小儿子在三不管的一家饭庄当学徒,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趟,大女儿已经出嫁,还有一个小女儿,自己住在西厢房。

  “天津地界我们来的时间太短,还没来得急到处逛逛呢,也不知道现在地面上是不是安稳呀。”严老爷子问。

  宋老爷子叹息着,用地道的天津话说:“这段日子,听说安稳多咯,我那二小子年前回来说洋人打来后,他们铺子也跟着遭殃,最近又在日本租界附近的南市大街上重新开张,起码能开门做买卖了。我家大小子这不也是,每天都出去拉胶皮,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不太平不是也得出去挣歪吗,您了说咱老百姓,不出去挣,吃嘛?”

  严老爷子拿出旱烟袋抽着:“是呢,要不赶上这年月,我们这两家人,也不会由打京城过来,这一路逃难的人可不少呢。现在京城比天津还乱乎,满大街的洋人,弄得老百姓连年都过不好。前些日子八国联军刚进北京城那会儿,烧杀抢掠,老百姓遭殃啊。”

  “可不是嘛。”宋老爷子一拍桌子:“天津这边也没得好,就连我家二闺女也都……”说到这嘴唇发颤,忍住了没说出口。

  一说到自家二闺女,宋老爷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再看看宋家老太太也是泪眼朦胧,忍不住擦眼泪。

  严老爷子抽着烟,默不作声,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落到最低点。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院子外头的大街上,偶尔传来小孩子放炮的声音。

  等严老爷子抽完一袋烟,在鞋底上磕了磕:“宋老弟,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宋老爷子道:“都是老百姓的,没那么些规矩,嘛该说不该说的,有话您了说。”

  严老爷子正色道:“您家里最近,是不是不太平?”

  宋家人一听严老爷子的话,异口同声的“啊!”了一声,显然是被严老爷子说中了,脸上充满惊异的表情。但是赶快又收敛了回去,变现的若无其事一样。

  “没有没有,”宋老爷子干咳几声:“哪有嘛事啊,就是过日子呗。”

  严老爷子叹息一声:“老弟呀,要是遇到难处了,不妨和我说说,要是不方便说我也就不问了,不过我留句话给你,要是真遇到什么麻烦了,赶紧到对面去找我。”

  说着起身要走时,又一字一顿的道:“否则再晚了,怕是来不及啦。”

  宋家人脸色铁青,瞪着严老爷子一时间说不出话。

  严老爷子一行人快出院子了,宋老爷子和老太太才如梦初醒的追出来送客。

  临了,宋老爷子张嘴想说些什么了,可是话到嘴边又欲言又止。

  严老爷子微微一笑道:“有事您找我吧。”指了指自己的家门。

  “哎!”宋老爷子用力的点了点头。

  回到自家后李贺年不解的问道:“老爹,刚才在宋家没好意思直接问,看样子好像宋家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严老爷子一边沏茶一边说:“太不对头,太不对头。”一边摇头一边沏了茶给李贺年和杜心武。

  “有什么不对头?”杜心武问。

  “按理说这时节,虽说兵荒马乱,但是毕竟是过年嘛,家家户户都会贴对联、吊钱儿、窗花、放鞭炮悟儿的,”严老爷子端起茶吹了吹,呷了一口:“这些不光是图个喜庆吉利,也有辟邪的作用。”

  杜心武点点头:“我听老人说放鞭炮可以驱邪的。”

  “不错,”严老爷子笑道:“就拿贴在窗子上面或者房门横梁上面的吊钱儿来说,古时候叫倒有,上古时候砍了罪犯的脑袋,用来盖住被砍下人头的布,侵染了人的血迹,刽子手把那带血迹的布挂在刑场,有驱邪的作用。”

  李贺年问道:“还有这种说法,倒是都一次听说。”

  严老爷子继续道:“后来就演化成了直接挂块红布,或者红纸,逐渐流传到民间,又演化成带有镂空吉祥图案的吊钱儿了。”

  “这和宋家有什么关系呀?”杜心武忍不住直奔主题。

  “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么多辟邪的东西,一般的邪物这会儿都不敢出来,但是我看宋家的西房,透着邪性,阴气十足。”

  “我看西房窗户都捂的严严实实的,”李贺年忙道:“而且没贴春联和窗花什么的。”

  “对,这就更不对头了,这股子阴气我一进院子就觉出来了,想必是宋家不太方便为外人道来。”

  “所以宋老爷子话到嘴边了,又咽下去了,看来他家还真有难言之隐了。”

  严老爷子喝口茶道:“以后叫孩子们别乱跑,小孩子不懂事,容易冲撞那些东西,免得招惹麻烦。”

  “老爹,”李贺年问道:“他们家要是有麻烦,您就不能帮帮他们吗?”

  严老爷子苦笑道:“傻小子,凡事都得讲究个缘分,人家不肯说,也不乐意叫我们管,这事我们就不好强出头不是,如果咱强出头去帮忙,虽说是一片好意,但是无端的介入了别人的因果,也有违天道。”

  “严大叔,”杜心武问道:“您临走前不是说再晚就来不及了吗?难道……”

  严老爷子叹息着说道:“这么重的阴气盘绕,肯定是怨气十足,日子久了,就算不会害人,也会冲撞活人的阳气,对谁都不好,所以我提醒宋家,至于宋家怎么想怎么做,就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

  严老爷子这话才说了一天,就应验了,住在对过儿的宋家,大年初二,就出事了。

  大年初二在天津又叫“姑爷节”,出了门子的姑娘变成人家的媳妇,平时不管是忙了还是闲了,嘛时候回娘家都没有一定之规,但是到了大年初二,就是雷打不动的集体回娘家的日子。做女婿的会带着老婆孩子在大街上转一转,买些上好的礼品,在打包一份“京八件”点心拎上,去看望老丈人和丈母娘。

  天津话叫:一个姑爷半个儿。

  老丈人、丈母娘对姑爷节也是相当重视,一大早就去买面条,做打卤面,这叫“长接短送”,接人吃面条,送人吃饺子。而且面条是不能掐断的,等面条出锅了,也要顺顺当当的盛在碗里,就是图个吉利。

  宋家的大儿子今天没出车,拉着老婆孩子一起去看望丈母娘了,宋家大闺女一家三口则回娘家看望宋氏老两口。唯独没出门子的二闺女,一个人待在西屋谁也不见。宋家人也习惯了,没去打扰二闺女,想着等面条煮得了,再叫她来吃。

  谁成想,面条煮到一半,宋家二闺女跟疯了一样,头不梳脸不洗,怒气冲冲的冲了出来,杏眼圆睁的瞪着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做饭的一家人,脸上的神色及其怪异。

  大闺女一见老妹妹出来了,赶紧笑道:“老妹妹睡醒啦,等会啊,面条马上就好。”

  但见二闺女胸脯上下急剧的起伏,鼻孔里喘着粗气,目露凶光在各人脸上扫过。

  “呦,”大姐看了直害怕,心中暗道老妹妹这是怎么了,忙问道:“妹子你这是怎么的了?哪不舒服吗?”

  这不问还好,一问倒坏了,只见二闺女怒气冲冲骂道:“你们还有脸吃呐!真是心大透风啊,大奎死了没几天,你们就高高兴兴过年了?呸!这帮臭不要脸的!”

  说着话不解气,冲到灶台边就要把锅掀翻。

  宋老太太一见着急了,喊着大女婿道:“二子快点,拦着点她!”

  大女婿赶紧冲过来挡在灶台前,想把二闺女挡回去,启料这二闺女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伸手一把推在大女婿胸口上,一个一百五六十斤的大老爷们叫一个小姑娘这一推,居然脚底下一个踉跄朝后倒下去。

  身后就是灶台,灶台上的大锅正煮着面条。

  后果可想而知。

  大女婿“噗通”一声跌落在锅里,滚烫的水接触皮肤的一刹那只听大女婿“嗷”的一声,叫得都没了人声,挣扎着从锅里往外爬。

  大闺女一见慌了神,忙过去救自己男人。

  二闺女这边转身把厨房里切好的各种拌面吃的菜码仍了一地不说,杯盘碗盏的拿到什么摔什么,一边摔一边恶狠狠的说:“混账王八蛋,我叫你们吃,我叫你们吃。”

  宋老太太见状企图抱住二闺女,哪知道二闺女头也不抬的一挥手“啪”的一声打在老太太脸上,老太太眼前一黑顿时跌倒在地晕了过去。

  听到声音的宋老爷子从正房里出来,见二闺女发疯一样的打人摔东西,气的脸色铁青,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伸手要打二闺女,手还没落下突然被二闺女一把抓住,张嘴就是一口,狠狠咬在宋老爷子的手背上,顿时鲜血直流,疼的宋老爷子直咧嘴。

  刚把大女婿从锅里扶起来的大闺女见状也吓的脸色煞白,没想到自己的妹妹忽然疯成这个样子,想让自己男人帮忙阻止,可看看男人被开水烫的不轻,走路都费劲,哪里还有能力阻止二闺女呀。

  宋老爷子试图将二闺女推开,可是这时二闺女就像脚下生根一样,推都推不动,死死咬住老爷子的手就是不松口。

  大闺女大女婿都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情急之下送老爷子忽然想到昨天严老爷子说的话,急忙大声叫道:“快去对门,请严大叔过来,快!”

  大闺女呆呆站着半天,老爷子喊了两遍才如梦方醒的“哦”了一声,浑身发抖的往院子外头跑。

  到了严家门口大闺女发狠的敲门,声音颤抖着喊:“严大叔,严大叔,快……快点……救命啊……”

  严家人听到门外动静不太对劲儿,严老爷子、李贺年和杜心武三人互相望了一眼,心领神会的赶紧冲出门去开门。

  打开门宋家大闺女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喘着粗气脸色煞白已经说不出话,颤抖着手指向自家大门。

  “出事了!”严老爷子轻声说了一句:“贺年,快叫你弟妹扶这孩子进屋,心武跟我走。”说着身子一闪冲进宋家院子,杜心武紧跟其后。

  到在宋家院子里,听见打闹之声从厨房传来,严老爷子一个箭步冲了进去,登时也是一惊,见宋家二闺女死死咬住宋老爷子的手,鲜血正在不停的顺着二闺女的嘴角往外流,宋家大女婿浑身湿透冒着热气,傻呆呆的站在灶台旁,宋家老太太晕倒在地上,地上杯盘狼藉乱的不行,一见这情形就已经猜到个七八分。

  杜心武见状正要上前阻止二闺女,被严老爷子拦住,只见严老爷子伸出右手中指放在嘴边用力一咬,登时指尖渗出血来,冲到二闺女身边口中念念有词,将带血的中指指向二闺女眉心,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点,却功效不浅,二闺女登时就像变了个人,口一松,整个人瘫软下来,要不是杜心武手疾眼快将她扶住,肯定是跌倒在地。

  再看二闺女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嘴唇发黑,昏迷不醒。

  严老爷子扶着宋老爷子,看着他的的手道:“看来伤的不轻。”

  “造孽啊,我这是自作自受啊。”宋老爷子叹着气捶胸顿足。

  这时李贺年和紫娥也从门外进来,一瞧厨房里狼藉一片,有晕倒的,有受伤的,都吓了一跳。

  严老爷子示意紫娥扶着二闺女,李贺年搀扶起宋老太太,杜心武搀扶着受伤的大女婿,一行人回了正房。

  杜心武回去拿了药,到里间屋帮大女婿擦药,显然是烫的不轻,疼的大女婿一阵阵的龇牙咧嘴的尖叫,听得李贺年头皮直发麻。

  严老爷子也寻了药帮着宋老爷子擦药。紫娥在另一间房照顾晕倒的宋氏母女。一通折腾下来,已经是晌午了。

  除了大女婿,其他人都没有大碍,宋老太太醒来后也不说话,委屈的坐在炕上一个劲儿的哭,大闺女也缓醒过来,从严家回来,抱着老太太默默掉眼泪。

  二闺女躺在床上依旧牙关紧咬、昏迷不醒。

  宋老爷子坐在外屋无精打采的低着头抽闷烟。

  李贺年和杜心武默不作声的瞧着严老爷子,不知道严老爷子下一步想怎么做。

  严老爷子吧嗒吧嗒的抽了两袋烟,忽然收起烟袋别在腰上。

  起身向李贺年和杜心武道:“回吧。”

  “啊?”二人互望一眼,难道就这么走了?不管宋家的事了吗?

  二人正迟疑间,严老爷子又道:“回吧。”说着话背着手就要往外走。

  二人一看也不敢多问,赶紧跟着老爷子往外走。

  就在三人走在大门口的时候,宋老爷子突然追了出来:“老哥哥等等!”

  三人回头,见宋老爷子站在身后嗫嚅着道:“老哥哥,我知道你不是凡人,有本事,看来宋家的事,就得指望您了!”

  严老爷子转身道:“你想好了?”

  “是,想好了,再这么下去,恐怕一家子都得死。”

继续阅读:第十八章 李大奎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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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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