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数学……”每次考试我爸最关心的就是我的数学成绩,他认为我将来应该像他那样从事技术工作,而数学是一切技术的基础,中学阶段必须抓紧。
“96啊,怎么了?”我涨红了脸,硬着头皮一口咬定:“发下来就这样,我又没改过,不信你去问嘛。”我平时成绩还可以,在大家眼里一直是个老实听话的好孩子形象,可不知为什么他对我总是不太放心,两眼盯着成绩单,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嘀铃铃……”楼道里的公用电话响了。
“老赵,电话!”
他去接电话,接完回来眉头紧锁,也没再问成绩的事,匆匆吃过午饭就到单位去了,这一天是1981年的7月15日。
吃晚饭时我才知道四川发大水,铁路不通了。下午我爸去联系飞机(80年代民航还未对公众开放,军人利用职务便利携家属免费搭乘军机,原则上不允许但特殊情况偶尔照顾一下还是有的),听说现在去四川控制得很严,回来后他跟我妈商量,我妈告诉我:“你爸的意思我们今年不回去了。”后来我从报纸上读到这样一段消息:
“1981年7月9日至14日,长江上游四川盆地大部地区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大面积持续特大降雨,山洪暴发,江河决堤,工农业生产和人民的生命财产遭受重大损失,受灾人口达1500多万,150万人无家可归,受淹耕地1300多万亩。洪水引发的泥石流冲毁了铁路、公路、隧道和桥梁,导致四川省内和通往外省的陆上交通多处中断……洪灾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约20亿元(注:当时一个普通职工的月工资还不到50元)……”
平时我们家的晚饭都是我妈在煮,今晚我爸特意下厨做了一道他最拿手的麻婆豆腐,我觉得味道还行,我妈却没怎么动筷子。我爸安慰她说今年回不去还有明年嘛,我妈就急了:“明年文锋初中毕业,他要考不上重点怎么办,你还有心思回去哦?”我低着头扒饭不敢吭声,听她继续说到:
“往后他上了高中又该说考大学的事了,再说明年我请不请得到假还是个问题——年底李医生退了,小儿科就剩我和陈月芳,她那个水平你是知道的,赤脚医生,‘头疼感冒发烧,阿司匹林一包’……今年家里遭了水灾,文锋的外婆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说到外婆她眼眶就红了,声音哽咽:“你不回去就算了,我和文锋,我们母子俩就算走也要走回四川去!”
我偷眼瞧我爸,只见他无奈地摇头苦笑:“唉,你看你,我也没说那么绝对嘛,只说存在这种可能性,如果客观条件允许……”
“客观客观,你总是强调客观,遇到困难就放弃,难道不能发挥一点主观能动性?”
“谁说我没有……去,给你妈拧个帕子来。”我爸把我支开,我走到门口听到他说:“我给老杨打过电话,航行处那边也找过人,他们处长都说了,只要有飞机优先照顾我们,这总行了吧?”
我妈擦过脸情绪稍稍平复一些,问:“你说的那个什么处长,要不要给他送点东西?”我爸说不用。
“现在求人办事哪有不送礼的哦?就连我们医院看大门的老吴,听说也是给院长送了礼才进来的——他还想把他爱人弄来守车棚,前两天提了两只甲鱼……”说到这儿她看了我一眼,沉默片刻换了一个话题:“哎,这次回去还是去趟宣表叔家吧?”
“哪个宣表叔?”
“就是当过右派那个嘛,我们结婚他还送过一个脸盆咧,你忘啦?前两天三妹来信说他儿子这个月底结婚,我们还是该表示一下噻。”
“那就再买两盒麻烘糕,或者麻糖?”
“麻糖?亏你说得出口!”我妈说着放下筷子,起身去他们住的房间翻箱倒柜找出一匹蓝灰色的布料披在胸前:“这是去年陈月芳的爱人单位内部处理价买的,原来打算给文锋做套冬装,他嫌老气,干脆送他们算了,你说喃?”
“我说还是送麻糖。”
两人争论了一番,最后决定料子也送,麻糖也送。吃完饭他们去厨房洗碗,我负责抹桌子扫地,扫到厨房门口听我妈又在提送礼的事,我爸说部队跟地方不同,不兴搞这些歪门邪道。
接下来的日子在收拾行李,采购礼物和焦急的等待中度过。时间一天天过去,武汉的夏天又热,麻糖都快变成软糖了,航行处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最后还是我爸的老同学,在机场气象台工作的杨叔叔给他透露了一个消息,说明天上午有一架飞往成都的飞机,让他赶紧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