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嘹亮的军号在军营上空回荡,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和战士集合跑操的口号声。我一个翻身爬起来,打开房门,乡间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宜人。早餐到食堂,有稀饭馒头包子花卷,还有豆浆油条油炸花生米,随便吃。吃完回去的路上碰到一对母女,母亲年纪在50开外,很慈祥富态的样子,边上挽着一个高个子姑娘,体态成熟,笑眯眯的脸上一对浅浅的酒窝。我妈跟那位母亲点头微笑,彼此擦肩而过。
上午我爸去机场办事,我在房前的葡萄架下写作业。葡萄架从东头搭到西头,枝繁叶茂,拱成一条绿色的长廊,前面还围着一个小花园,栽些月季、蔷薇之类的花草。我妈搬把椅子坐在一旁,手里拿本医学杂志翻看。过了一会儿那对母女回来,拿钥匙开了东屋的房门,原来她们就是昨晚到的后勤部家属。
那位阿姨见我在写作业,就过来对我妈说:“你家孩子真懂事,我家那个还在睡懒觉,真够戗!”我妈笑笑,继续看她的杂志。
阿姨去敲水房边的一间房门:“刘建文,赶快起床,太阳晒屁股啦!”敲了半天没反应,阿姨急了,一边用力拍门一边提高嗓门喊:“再不起床食堂关门了,人家不能老等你!”
门终于开了,昨晚在水房唱歌的少年出现在门口,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肉乎乎的胖手揉着眼睛,苦着脸哀求道:“妈,你帮我拿两个馒头呗?昨晚蚊子好咬,都没睡好……”遭到严辞拒绝:“不行,不能助长你的歪风邪气!自己去食堂,要不就饿着。”
刘建文站着没动,闭眼打个哈欠,倚着门框又睡着了。
“赶快行动,洗脸刷牙!”当妈的上前一把揪住儿子的大耳朵。
“哎呀,干嘛嘛你!”刘建文不满地嚷着,跳着脚挣脱开去拿毛巾牙刷洗漱,洗完就穿着那身皱巴巴的背心短裤,脚下趿着招待所用大号军用凉鞋改成的简易拖鞋,嗒啦嗒啦往食堂去了。
“你就不能换件衣服再去呀?”刘妈妈在后面喊,傻小子头也不回,耷拉着脑袋闷头直走,后脖颈上的肥肉一颤一颤像个大狗熊。刘妈妈看着儿子的背影直摇头,回头对我妈说:“你说这孩子,要不要命吧?”
我妈同情地问:“上高中了吧,高几啊?”
“啥高中啊?初二,傻长个头不长心眼!”刘妈妈没好气地说,跟着问我:“这孩子呢,小学几年级了?”
我听了心里一寒,我妈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吱唔着:“嗯,他……也上初二。”
“哦——,”刘妈妈冲我点点头,说:“这孩子看着就比我那个聪明,学习挺好的吧?”
“好啥哟?不管他还不是一样,成天就晓得耍,这学期抓得紧点,数学考了95,知识竞赛得了个二等奖。”
刘妈妈又哦了一声,开始对我刮目相看。两位家长谈起孩子的学习,慢慢熟悉起来就唠起了家常。刘妈妈是北方人,说话快人快语,从她嘴里了解到她们一家从南京来,去内江看望孩子们的爷爷奶奶。刘妈妈年初办了退休,那一对儿女姐姐叫刘军,已经上大学了,刘建文跟我同岁,开学也满14。她们谈话时我一直竖着耳朵偷听,我从小就有这个本事,可以一心二用。
我妈问刘建文的父亲怎么不跟她们一道回去?刘妈妈说上面要来检查,走不了。
“你们老刘是后勤的吧?后勤都是大忙人哦。”
“瞎忙!整天瞎操心,以为地球离了他就不转了,自己有心脏病也不知道休息,早晚累死了事!”
我妈半开玩笑地说老刘工作这么忙,该不会是部长吧?刘妈妈嗐地一声:“啥部长啊?副的!”我妈就不吭声了。
这时那个胖小子吃完饭回来了,手里攥着半个馒头站在花园另一头冲他妈喊:“妈,我跟小虎叔叔去打乒乓球。”
“不批准!你看人家文锋,吃完饭就写作业,哪像你?”
“我玩一会儿就回来。”说完拉着一个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小战士跑了。
“哎,这孩子,真要把我气死。”刘妈妈站起身,嘟嘟囔囔回房整理东西去了。刘建文的姐姐从食堂回来就进了屋,一直没有露面。
太阳越升越高,外面开始热起来。我妈进屋休息,我做了几道数学题,招待所管理员送来了当天的报纸,我随手翻了翻,从上面抄了一段新闻,稍加修改,一篇暑假日记就大功告成了:
7月21 星期二 晴
今天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来到一个美丽的地方——宜昌。当我踏上这片神奇的土地,心中感到无比的激动,因为这里是举世瞩目的葛洲坝水利工程的所在地,更让人激动的是,二江电厂的17万千瓦机组即将并网发电了!这是一个多么振奋人心的特大喜讯啊!这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我国工业战线取得的又一辉煌成果!是粉碎“四人帮”,党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的又一次伟大胜利!我认为这充分体现了党中央对人民群众的关怀,因为我们的工作和学习都离不开电。我决心今后一定要努力学习科学文化知识,争取做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合格的接班人!!!
写完日记我收起书本,靠在葡萄架的廊柱上看起了《少年科学画报》。花园里的蜜蜂嗡嗡嗡,令人昏昏欲睡。一只蜜蜂飞到画页上,我一挥手将它赶开。东屋的门开了,刘妈妈手里拿个小包出来,往大门口的方向去。瞥眼看到那个大姐姐刘军,穿条连衣裙靠在床头看书,风把房门吹开一些,看到她曲着一条腿,伸手到膝弯处挠痒,裙子被撩起,露出一截雪白滚圆的大腿……我一下坐起来,傻呆呆地盯着看。
“你看什么呐?”我妈出来倒水,吓了我一跳。
“没,没看什么,这里蚊子好多哟。”我慌忙弯下腰,胡乱挠着脚踝。她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东边,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就说蚊子咬就进屋,小心得疟疾。我哦了一声。我妈退回房去。那边刘军似乎察觉到什么,起身把门关上。
我的注意力再也无法集中,面对一篇介绍海洋生物的文章,脑子里想的却是光溜溜的大腿,那个大姐姐在房间里做什么呢?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几次想绕到房子后面去窥探一番,又怕被人发现。正犹豫着,门突然开了,刘军端着脸盆和几件衣物出来,往水房去。糟糕!她看到我了,我赶紧低下头:“……浩瀚的海洋是生命的摇篮,其中有闪闪发光的夜光虫和身体晶莹透明、随波逐流的水母,有美丽无比的珊瑚、五彩缤纷的海葵和顶盔贯甲的虾蟹,还有千奇百怪的……”水房传来哗哗的水声,我心里又有些蠢蠢欲动,想假装洗手跟到水房去,可是进去后说什么,会不会太冒失?我拿不定主意,站起又坐下。回到房间倒了杯水,握着杯子又忘了喝,就这么心神不定地过了好一阵,再次出来,东屋的门敞开着,刘妈妈已经回来了。
中午我爸回来,告诉我妈到梁平的飞机改时间了,今天下午就要走。从气象资料上看沿途有一个对流云团正在形成,遇到气流的可能性比较大。另外有几个四川籍的战士也想搭这趟飞机回家,机上座位比较紧张,他考虑这次就算了。我妈本来就不想去梁平,听了也没说啥,就跟他讲了刘建文一家的情况,说刘建文的父亲是后勤部副部长。我爸不以为然地说那也要看什么单位,大军区后勤部长的家属不可能住这种地方:“他们老刘估计是下面哪个部队的,副职嘛,最多也就是个团级。”
“才是团级哦?比你大不了多少嘛,”我妈松了一口气,跟着又抱怨凭什么他们就该住东边的房子?我爸很高姿态地说工作和学习上向高标准看齐,生活向低标准看齐,差的房子总要有人住嘛。我妈撇撇嘴,我爸哈哈一笑:“行啦,别想那么多了,走走,吃饭。”他们出了门,我故意落在后面,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折腾了半天才去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