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顾不上自己的脸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拉住我的衣角祈求道：
「不要，念念我知道你在气头上。」
「你冷静一下，我们聊聊好吗，你不要说气话......」
我声音淡淡地打断他：
「不需要，裴铭川我已经想得够清楚了。」
「我们早该结束了。」
我不顾他哀求的神色，将他拽着我衣角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裴铭川的手落回身侧，他的指尖微微蜷缩着，想要再次抬起，却又失去了勇气。
傍晚的霞光将世界分割为黑白，裴铭川像一座雕像，沉默地伫立在黑暗中。
关门前，我最后看了他一眼。
裴铭川塌着肩膀低垂着头，身子正小幅度地颤抖着。
有晶莹的液体，一颗接一颗地砸落在地上，只发出细微的声响。
6.
我带着行李箱回到了岑家。
管家见到我时，还特意嘱咐我不要再惹父亲生气。
我默默垂下头，只觉得眼眶酸涩。
上辈子，我为了和裴铭川在一起，在大学毕业后拒绝了父亲为我安排的前途。
父亲大失所望，扬言只要我出了这门就不要再回来。
我堵着一口气，当真摔门而去，三年都不曾回过家。
然而，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次是我见父亲的最后一面。
小老头在我离开的第三年就因为心脏病逝世，留下的产业被家中虎视眈眈的亲戚吞吃干净。
我赶回来参加葬礼，却被亲戚拦在门外，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多年憋着的情绪在看到拄着拐杖的父亲时，终于爆发。
我哭着扑向他怀中，感受着他沉默地一下接一下为我拍着背。
多年的隔阂终于在这一刻消融，我在饭桌上为父亲夹着菜，心中第一次对重生这件事感到庆幸。
饭后，我躲进房间召唤出系统：
「系统，我已经想好我的愿望了。」
「请尽可能地帮我父亲延长寿命。」
系统无奈地叹了口气：
「配角的寿命最多只能延长五十年，你想好了吗？」
我点点头，心中最大的忧虑终于被解决。
正当我准备洗漱时，手机却再一次响了起来。
我轻叹一口气，看着手机上无数个来自裴铭川的未接来电，只觉得头皮发麻。
将裴铭川拉入黑名单后，全世界都清净了。
我在疲惫中一觉睡到了天亮，却在吃午饭时得知了父亲为我定下航班的事。
「年轻人就应该到处转转，正好可以让你转换一下心情。」
小老头乐呵呵地说着。
于是，下午我就带着我的行李箱到了机场。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当我即将登机时，余光中闪过了一个和裴铭川身形相似的人。
只是等我转头去看，这人又消失在人海中。
我摇摇头，甩开脑中的杂念，踏上了前往远方的航班。
7.
小老头是惯会享受的人，选的地方也合心意。
这几天，我去过了古朴繁华的古城，看过了如绿宝石般美丽的海洋，爬上了高耸入云的雪山。
那些堆积的情绪，在旅途中慢慢消融，最终归于平静。
而唯一令我烦恼的是，这些日子我总会在梦中见到年少时的裴铭川。
那年十七岁的我，因为叛逆被父亲送到了七中，结识了裴铭川。
众人眼中的阴郁少年唯独对我特殊。
他会在和我交谈时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会耐着性子给我解复杂的数学题，会在我不开心的时候笨拙地说着冷笑话。
少年围着我转的画面一帧帧播放着，最终定格在他等我放学的时刻。
夕阳将裴铭川的发丝染得金黄，白衬衫一尘不染，他只站在那，就恍若神邸降世。
少年面上没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欣喜神色。
他朝着我微微招手：
「岑念，放学一起回家吧。」
我背着书包高兴地向他冲去，可下一秒，少年裴铭川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高高的木门。
门里传来男人们玩闹的声音：
「川哥要我说，现在的岑念已经配不上你了。」
「她瘸了腿，家里又破产了，当个小情儿养在外面就算了。」
「是啊，就是那个杜如月都比她好，起码人家是健全的嘛。」
房间中哄笑一片，我突然想起，这是上一世裴铭川兄弟酒后说过的话。
我如前世一般低垂着眸子，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然而房中的话题不知换了几轮，裴铭川始终没有对那番话作出回应。
怒火在这一刻从心中升腾，它烧光我的理智，促使我不管不顾地推开门，想找裴铭川要一个答案。
只是在我拽住裴铭川的一瞬间，我的手就被大力甩开。
场景再次变化，我回到了那个令我胆颤的雨夜。
裴铭川怀中抱着一个人，他们滚落在一旁，紧密相拥。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正准备伸着脖子去看，耳旁就响起刺耳的鸣笛。
霎时间，眼前金光一片，我下意识伸手抵抗，却只是徒劳。
「砰」的一声，我头昏眼花，温热的血液不断流失，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筋脉都在经历着疼痛。
也是在这一时刻，我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杜如月惊恐地依偎在裴铭川怀中，一双白嫩的手臂，紧紧缠着他的脖子。
转瞬间，她就回头瞪着我，对上我的眼神里充满挑衅。
她笑着对我说：
「可怜虫，你又被裴铭川放弃了呢。」
我惊叫着从梦中醒来，额头上尽是冷汗。
心脏还在强烈地跳动，我却被困在了梦魇的余韵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就当我颤抖着手准备拿起水杯喝一口时，门铃却突兀的响起。
此时正是半夜，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按门铃呢？
恐惧让我本就敏感的神经变得脆弱起来，我拿着随身携带的防狼喷雾，慢慢靠近猫眼。
小小的视野中，男人带着鸭舌帽辨不清面容，但是那身姿和衣物却是我无比熟悉的。
正是裴铭川。
8.
门铃还在响着，似乎只要我不开门，他就不肯罢休。
我深吸一口气，将门狠狠拉开。
门前，裴铭川的身子僵住，他慢慢将手缩回去，不自在地落在身侧，捏着自己的衣角。
外面的雨越发大了，雨点在狂风中肆意拍打着树叶，发出清脆的响声。
楼道中的沉默在无限蔓延，怪异的氛围围绕着我和裴铭川。
看着这张刚出现在我梦中的脸，我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
我冷着神情，淡淡问道：
「有什么事？」
裴铭川低下头，鸭舌帽的帽檐将那双眼睛尽数遮住，我只看见他嘴巴张合半晌却没吐出半个字。
我吐出一口气，拽住门把狠狠一拉，准备关上门。
然而在缝隙渐小的时刻，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狠狠扣住了门框。
白皙的指节被锋利的门框边缘刮破了皮，但是裴铭川显然顾不上这些。
他加大力度，再次将门打开，半个身子都探了进来.
一双眸子像是含了水般看向我：
「念念，你不要躲着我。」
「我能进来吗，我有话对你说......」
我不耐烦地拒绝：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好，你进来会弄脏我的房间。」
他神色一僵，尴尬地拢住被雨水打湿的衣角，眼中的光芒骤然黯淡下去。
半晌，他才试探般开口：
「念念，你是不是也重生了。」
心跳在这一刻跳到了嗓子眼，我怔怔地看着裴铭川。
他苦笑，已然从我的表情中知道了答案。
「那天在海边，我似乎看到了你的身影。」
「那这一次，你为什么不救我了呢？」
他的语气带上了涩意，一双大手也在不知何时攥住了我的手腕。
像是拉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哼笑一声，甩开他的禁锢，对上了他那双委屈发红的眸子：
「因为我后悔了，裴铭川。」
「我不仅后悔救你，也后悔自己曾经爱过你。」
他平静的神情彻底皲裂，胸膛上下起伏着，眼中泛起泪光。
裴铭川咬着牙，突然不管不顾地想要冲进来。
我激烈反抗着，对准他白皙的面颊甩了一巴掌。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一滴热泪从他的眼眶中溢出。
我看着仍执拗盯着我的裴铭川，残忍地用言语将他伤透：
「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你曾经不也放弃过我吗？」
「你眼睁睁看着我被卷入车底时，是觉得心疼还是觉得庆幸呢？」
「现在，我们已经两清了，请裴先生不要再来纠缠我。」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我眼疾手快地将裴铭川推出门外，狠狠关上了房门。
世界终于清静下来，我懒得再去猜忌裴铭川的意思。
只将两眼一闭，再度陷入了沉睡。
9.
因为第二天没什么行程，我放任自己睡到了大中午。
直到快要两点的时候我才打开了房门，准备出去觅食。
然而我没想到，昨晚就应该离开的人，此时竟然缩在楼道的走廊里。
裴铭川身上的衣服仍旧是昨晚的那一件，他的双臂抱于胸前，努力留存着仅有的温度。
他的额头上冒出许多冷汗，面颊上也染上了异常的潮红。
我思索半晌，还是害怕他死在我门前，于是伸脚踢了踢他：
「裴铭川，别装死，要睡回你自己的地盘去。」
他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对上我的视线后，强撑着扬起了笑容：
「念念，早上好，我给你带了早餐。」
他从怀中摸出一袋小笼包，有些期待地看着我。
然而我只是淡淡地扫他一眼：
「裴铭川现在已经不是早上了。」
说完我就没再理会他的表情，自顾自地走下楼梯。
裴铭川一愣，反应过来后竟也撑着墙站起，踉踉跄跄地跟在我的身后。
他又开始粉饰太平，带着几分讨好对我说道：
「念念，中午想吃什么？」
「我陪你一起去吧。」
这一刻我开始感到疲倦，索性不再给他任何反应。
他自顾自地找着话题，看着我一言不发的样子，又讪讪地停了嘴。
而后，他就像一块狗皮膏药般粘着我。
午饭时，他抢先付了钱，坐在一旁给我夹菜。
逛街时，他阔气地买下所有我看过的商品，讨好地递给我。
然而我始终用沉默的态度来抗拒他的付出。
那夹到碗中的菜，最后还待在碗底，逐渐失去温度。
那些商品，最终被我随意丢进附近的垃圾桶中，染上脏污。
我冷静地看着裴铭川眼中的希望逐渐落空，只希望他能在下一秒就彻底放弃这毫无用处的讨好行动。
在裴铭川欲言又止的目光中，我再度提起步伐走向下一个目的地。
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裴铭川被定住了脚步。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就立即拒接，落寞的声音落在我耳畔：
「念念，你站在原地，让我再给你拍一张照片好么？」
「拍完，我就离开这里。」
我置若罔闻地继续向前走，却也能感觉到在某一时刻，裴铭川按下了相机的快门。
前方钟楼响起了巨大的钟声，停留的鸽群展翅高飞，身后的人群也开始喧闹起来。
「哎呀，这个小伙子怎么倒下了。」
「他脸色不对啊，要赶紧送医院才行！」
「已经打了120，附近有没有他的家属啊！」
我停下脚步，终于转头看了一眼轰然倒地的裴铭川。
他强撑着病体走了太久，唇色苍白，潮红的面颊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紧皱的眉头，急促的呼吸似乎都在宣示着他仍在痛苦中煎熬。
可这一切，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将头转了回来，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10.
裴铭川的出现，彻底打扰了我继续游玩的兴致。
我立刻订下回家的机票，在第二天的早晨就登上了飞机。
而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手机卡给换了，全平台将裴铭川拉黑。
我知道自己崭新的人生已经到来，便不想再跟过去做无谓的纠缠。
原以为做到这一步，裴铭川也会顾及到自尊不再打扰。
但当管家给我汇报情况时，我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裴铭川的厚脸皮。
裴铭川发现自己彻底联系不上我后，连公司都不去了，每日只开车蹲守在我家门前。
一连几日，他都不曾离开。
与此同时，我的社交平台上的私信里莫名出现了大量的辱骂信息。
我原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这样的辱骂出现在了我的手机短信上。
这人竟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到了我的手机号码。
冥冥之中，我觉得这件事和裴铭川逃不开关系。
晚上九点时，辱骂恐吓的短信再一次准时出现在我的手机中。
「岑念，你个贱人，怎么就这么喜欢勾引男人。」
「你没了男人是不是会死？」
「你为什么要跟我抢呢？他原本就属于我！」
我的眸光一亮，这是此人第一次展露出自己怨恨我的原因。
几乎是瞬间，我就猜到了这人是谁。
新的一条信息提醒出现在屏幕上。
「岑念，我会送你一份大礼的。」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我就接连收到了许多古怪血腥的包裹。
而我托人查的事情也有了结果。
管家将查到的资料信息给了我，看着白纸黑字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我扯出一抹笑。
裴铭川大概没想到我还会见他。
咖啡厅内我与裴铭川面对面落座，我的目光落在他略显疲态的脸上。
他似乎很激动，双手不自觉地握紧，眼睛亮亮地盯着我：
「念念，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关于上一世的事情，我想和你解释一下......」
我没有打断他，安静地听他说下去。
「车祸发生前，我没有想过放弃你！」
「当时我第一时间就向朝你伸出手，但是杜如月离我最近，是她抢先抓住了我。」
「所以我才来不及救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卷入车底。」
他轻飘飘的几句话落下，就想让我赦免他的罪责。
我眼含嘲讽地看着他：
「你敢说上辈子你没有对杜如月动过心吗？你敢说没有在心中暗自比较过我们吗？」
「杜如月是你的小太阳是你的白月光，而当时我在你心中只是一个会拖累你的瘸子。」
「你当时不就是这么想的吗？否则你不会在别人侮辱我时，一言不发。」
我努力平息着心中的怒火，反手将这段时间杜如月寄给我的包裹，以及那份资料递到了裴铭川眼前。
「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管好你自己和杜如月。」
「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裴铭川的视线定在包裹中的物品上久久不能回神。
资料上显示的杜如月这段时间做出的种种行径，让他的呼吸都轻了几分。
随着我的起身，裴铭川骤然回过神来。
他猛地牵住我的手，脸上的神情复杂。
我们僵持了半晌，他终于张了张嘴，无力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我淡淡抽回自己的手，推开了店门。
11.
裴铭川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杜如月停了手。
我也开始忙碌于自己曾经的梦想。
我自小学舞，不论身姿还是专业能力都是在同龄人中拔尖的。
然而上一世，我从舞蹈学院毕业后，便再也没有登上过舞台。
只因为当时的我满心满眼的都是裴铭川。
我深陷爱情的泥潭，最后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也葬送了自己的梦想。
小老头请来了国内顶尖的舞蹈大师为我辅导。
而我也在一日复一日的艰苦训练中，找回了从前那个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自己。
三个月后，我参演了炙手可热的舞剧。
我站在曾经无比熟悉的舞台上，感受着聚光灯的照耀，做出排练了上百次的动作。
在台下观众的欢呼与掌声中，我热泪盈眶。
从前的我总将期待与希望寄托在裴铭川身上。
所以一旦他的态度有略微的变化，我就会被恐惧和不安裹挟。
我在这一场情爱中迷失了自己，忘记了自己本就是很好的人。
我无需满足他人的期待，无需惶恐别人的变化，无需在意在这本书中我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因为在我的这一生中，只有自己才是唯一的主角。
演出结束后，我站在街口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司机。
然而我没想到，杜如月会突然从人流中窜出来。
她一把拽住我手臂将我带到街口地拐角处，脸上神情扭曲：
「岑念，都是你的错，你让一切都乱套了！」
「你对裴铭川说了什么？他对我的态度完全变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我才是这本书中的女主角！」
她混乱的一番话却让我如遭迎头一棒，我怔愣看着她：
「什么女主角，杜如月你在说什么......」
杜如月却疯了一般大笑起来：
「岑念，我比你更早知道这是个小说世界！」
「不然我为什么会脱离原剧情，费尽心思地接近裴铭川。」
「他就是个缺爱的可怜虫，我不过是对他勾勾手指，他就向我摇尾乞怜。」
「他比原书男主更有钱也更好骗，上一世我明明已经得到他的心，但这一切现在都被你毁了！」
她的眼眶发红，扑上来揪住我的衣领，继续怒吼道：
「去死！你们两个都该死！」
杜如月想抓住我的头发，却被我轻易躲开。
她不死心地高高扬起手臂，朝着我的面颊使劲扇过来。
我死死盯着她的手，哼笑一声。
下一瞬，「啪」的一声脆响响起，杜如月被我一巴掌扇打在地上。
我低头看着捂着脸，分外狼狈的人，语气森然：
「这是你自找的。」
12.
被打的杜如月一下子安静下来，身上的气焰全消。
她低垂着头，将脸捂着，眼中的泪光盈盈。
我皱眉看着她反常的样子，似有所感地朝着她身后地方向看去。
裴铭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路口，他呆呆地立在那儿。
直到在空中接触到我的视线，他才回过神来。
杜如月仍捂着自己的一边面颊，可怜巴巴地转过头，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铭川......」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裴铭川就迅速穿过她，紧张地站在我面前。
他将我上下打量了个遍，确定我身上没有伤口后，才缓缓转向杜如月那边。
「我有没有说过让你不要再来打扰她。」
裴铭川背对着我往前走了一步，我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
但是我看清了杜如月的表情。
她面上的委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类似惧怕惶恐的神情。
裴铭川一步步朝她走近，大掌抚上她的脸颊，再下滑到她纤细的脖颈上。
一双大手骤然收紧，杜如月皱着眉头紧闭双眼，剧烈地挣扎起来。
可裴铭川没有轻易放手，他将人拽到我的面前，朝着杜如月的膝盖处狠狠踹了一脚：
「给她道歉。」
杜如月死死咬紧牙关，一双眼恨得发红。
可在裴铭川逐渐加大的力度下，她终究还是屈服了。
「对......对不起。」
见她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后，裴铭川就将人甩到了一旁。
他冷眼看着杜如月急促又狼狈地大喘着气，出口嘲讽道：
「你现在也挺像一条死狗的。」
我这才意识到，或许刚才的对话全被裴铭川听进去了。
他脸上并没有惊讶，只是在有意躲避我的目光。
半晌，汽车的鸣笛声响起，他对我轻声道：
「接你的人来了。」
我点头，向司机的走去。
13.
车行到半路，天空就下起了大雨。
昏暗的空间中，雨点砸在车窗上的声音愈发明显。
心中不知怎么的生出一丝不安。
静谧中，司机突然开口道：
「小姐，后面有辆车一直在跟着我们。」
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我转过头往后看，就发现一辆黑车在远远地跟着。
不易察觉的恐慌促使我对司机开口道：
「加快点速度吧，看能不能把人甩开。」
车速一下子提高不少，而后面的车也在跟着加速，就像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我烦躁地叹口气，正思考该怎么办时，巨大的惯性袭来，我几乎要被甩飞。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我的心砰砰直跳，头上撞到的部分隐隐作痛。
「对不起小姐，车子打滑了。」
司机在确定我没事之后就下车查看去了，然而这一看就是许久。
我也跟着下了车。
「怎么了？」
司机有些懊恼地回道：
「车子爆胎了。」
而紧跟在我们身后的那辆黑车也慢慢停了下来，我紧张地盯着车门，脑海中浮现出众多猜想。
可当车门打开后，里面坐着的人竟然是裴铭川。
他撑起伞走到我身边，看了眼车况，一言不发地过去帮忙换胎了。
我拿着伞站在雨幕中，雨水的冷气顺着腿部往上爬，这让我的神经始终紧绷着。
不安的情绪在心中慢慢发酵，我透过车窗看着坐在后座的杜如月。
她披散着乱发，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她缓缓抬起头，对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她干裂的唇张张合合，似乎要对我说什么。
我努力猜想着她的意思，直到最后一个字拼出来时，我的脸色变得煞白。
天幕黑压压的一片，狂风下路旁树木的枝叶接连落下，雨点狠狠打在肌肤上，带来细微的痛感。
蜿蜒的山路拐弯处猛地冲出来一辆巨型货车，它失了控，庞大的车身歪歪扭扭地向我们这处冲过来。
杜如月刚才说的话，在此刻即将应验。
「都去死吧。」
这恐怕是她精心为我们设下的死局。
我猛地回头看向杜如月，发现她像疯了一般笑起来。
只是这样的笑容在她伸手开车门却发现打不开时，荡然无存。
裴铭川和司机也终于发现了不对，拼命向我冲过来。
大货车已然冲到了我们的跟前。
电光火石之间，裴铭川攥住了我的手，用尽力气将我狠狠推到一边。
他的力气很大，我因为惯性跌倒在地，还接连滚了几圈。
细嫩的肌肤被粗糙的砂石碾过，鲜血缓缓流出。
可我现在完全顾不上疼痛，只伸着脖子僵硬地朝裴铭川那处看去。
那一幕似乎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清晰地看见货车头撞上了裴铭川的车，杜如月被破碎的玻璃扎的满脸是血，她眼含怨恨与恐惧拼命尖叫着。
可车还是不受控制地朝路边的山崖那砸落。
而裴铭川在将我推出去后，便没有了时间逃离。
他睁大双眼看着我，眼中的遗憾随着泪珠一起落下后，便紧紧闭上了双眼。
货车的轮胎碾过他的双腿，汹涌而出的血液以他为中心缓缓散开。
这一瞬间好似上辈子的灾难再度重演，只是这一次，我成了他，而他成了我。
14.
这场事故非常严重，随着车坠落山崖的杜如月当场死亡。
而裴铭川则是性命垂危，他的双腿粉碎性骨折，在icu中住了数月才悠然转醒。
然而当父亲派人去探望的时候，却发现裴铭川已经不在医院了。
他像是凭空消失一般，连身边亲近的朋友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随着这一场灾难的落幕，我们纠缠了三世的爱恨好像才终于了结。
后来，我依旧在梦想的道路上不断前进，也越来越少想起那个名叫裴铭川的人。
在国内的舞蹈大赛上拿到不错的成绩后，我被导师推荐到国外继续进修学习。
也是在那里，我认识了在外留学的陆京恒。
他是一个明亮又赤诚的人，会出席我的每一场演出。
陆京恒给了我最纯粹的爱，在他心里我永远是耀眼的存在。
所以我无需惴惴不安，无需自我怀疑，似乎我只要站在那，他就移不开眼。
我们顺理成章地见了家长，定下婚期。
而今晚，就是我在N国的最后一场演出。
音乐渐小时，我平复这呼吸，看着台下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三年的进修时光在今日画下了完美的句号，我对上陆京恒的笑颜，不受控制地扬起了唇角。
视线一转，我看向观众席后排的某个位置。
那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还是坐在老位置上。
他似有所感地朝我点了下头后，便将鸭舌帽的帽檐压得更低了一些。
这是一个奇怪的观众，自打三年前我来到N国开始演出后，他就一直坐在那个固定的座位上。
而每一次演出，他都会穿成一身黑，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中。
因为他出现的频率太高，我的好奇心促使着我在一次演出后朝他打了招呼。
但奇怪的是，这人就好像没有看见我一般，径直从我身边走过。
或许这是来看别的舞蹈演员的 ，那时候的我想。
但无论如何，今日我都想和他道谢，感谢他这三年中对我们舞团的支持。
一下了台，我连表演的服装都还来不及换，就走到出口处，等待着那个黑衣男人。
然而等到人流散尽，我都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身旁的朋友看见我的样子打趣道：
「怎么了，在等陆京恒啊。」
「我刚刚看见他出去了。」
我摇了摇头，将心中的念头打消后，回到后台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手机上突然跳出来一条消息，是陆京恒发来的定位。
我笑了笑，正准备打开门去找陆京恒时，却被朋友叫住：
「念念，等一下，这里有送你的花。」
15.
我诧异地转过身去，心中猜想，应该是陆京恒送的。
陆京恒是一个很有仪式感的人。
不管是什么样的节日，他都会精心为我备一份礼物。
只是这个想法在我转头看到那束花时，就被打消了。
陆京衡一向喜欢颜色鲜艳，张扬热烈的花朵，这束眼熟的花显然不符合他的审美。
我皱着眉头问道：
「你知道这是谁送的吗？」
朋友想了想回道：
「是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看起来挺年轻的，就是腿脚有点不便。」
「啊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常年坐后排的观众！」
闻言，我低头静静打量着这束紫色的洋桔梗，回忆却被拉回高中放学后的某一时刻。
那时，我和裴铭川站在新开业的花店外，透过玻璃窗打量着其中各色的花朵。
「那是什么花？」
我好奇地问裴铭川。
「这一片都是洋桔梗。」
他淡淡回答完我的花后，就径直走进店内将我刚才的指的那朵包了起来。
那天是下雨天，身姿欣长的少年将一朵脆弱美丽的花放进自己的怀中，用校服外套为它挡去风雨。
那真诚而专注的样子，仿佛在对待一个稀世珍宝。
裴铭川将花朵递给我时，脸上是一种陌生的神情。
他不自然地转过头，耳根绯红一片：
「今天钱没带够，只够买一朵，你别嫌弃。」
我看着难得羞涩的少年，眉眼带笑地将那朵花接了过来。
谁也不知道，在那一时刻我心跳如鼓，心中第一次滋生出一种名为甜蜜的感受。
在后来的日子中，洋桔梗逐渐成为了我们之间的一种意义非凡的信物。
所以哪怕是最艰难的时候，裴铭川也会每月带一支洋桔梗回家。
这像是一种愿景，又像是一个承诺。
在这个繁华而喧嚣的世界里，我永远为你奉上最诚挚的爱意。
可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洋桔梗的另一层花语，无望且不变的爱。
而最终，我与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也已经走散。
眼前突然闯入大片的火红，独属于玫瑰的香气将我拉回神。
我缓缓抬起头，陆京恒的脸映入眼帘。
他眯了眯眼，看着我手中的洋桔梗抱怨：
「岑老师好受欢迎，怎么我才离开一会儿，就有人给你送花了。」
我看着他暗戳戳吃醋的别扭样，一下子笑出声来，心中沉重的阴霾也被拨开。
那无望的爱，早该随着年少时的爱人一起被留在过去的时光中了。
我将那束洋桔梗再次放回了桌面，转身接过了火红热烈的玫瑰。
这是一个重要的交接仪式，往后我也要去迎接自己新生活中的光和热了。
陆京恒见状，满意地哼笑一声，他主动揽住我的腰：
「好了我的未婚妻，我们该早点回家了。」
「明天还要赶回国，准备结婚呢。」
他突然将我打横抱起，朝着门口走去。
而我双手圈住他的脖颈，看了那束花最后一眼。
青春时光里那些和裴铭川有关的画面，在我脑海中再次浮现。
只是最后都变成黑白的默片，慢慢消散。
那年总爱等我一起放学的少年再次出现。
他满脸愧色地站在我的记忆深处，看了我许久后，扬起一惯温柔的笑：
「对不起。」
「这次真的要说再见了。」
我将脑袋缩回陆京恒的怀中，听着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纠缠和遗憾在心中留下的褶皱再次被抚平。
我的心宛若湖水，往后只有陆京恒才能让它泛起涟漪。
那些记忆的枷锁终于被打破，我是冲锋陷阵的战士，而爱是勇敢者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