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的气氛很是微妙。
大将军常茂神情平静，与常茂交好的武官们也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六部的官员们有的眉头紧蹙，看起来有些焦虑；有些一派看戏的样子，隐隐期待。
丞相王瑾面无表情，然而不断摩挲着青玉扳指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皇帝朱欢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
那双深邃的眼眸将群臣的反应尽收眼底，思索着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三刻钟之后，奉天殿外传来一阵稍显杂乱的脚步声。
“陛下！浑河卫指挥使岑晊，及相关人等悉数带到！”
吕蛟洪亮的声音在奉天殿内回荡。
得到朱欢的允许后，一队羽林军将岑晊及曹记等人统统带了上来。
岑晊还是那身衣衫，风尘仆仆狼狈极了。
“末将浑河卫指挥使岑晊，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岑晊跪地行大礼，身后的曹记等人哪见过这场面？
文武百官都在，任何一个人都是他们平时难得一见的高官，吓得一起跪下。
朱欢上下打量着岑晊，微微颔首。
“岑晊，朕知道你，你在浑河卫干得不错。”
“你递上来的状纸朕看了，你说曹源在参与人口买卖，可有确凿的证据？若无证据，朕可不容你！”
岑晊当取出一沓证词，高举双手。
“陛下！末将有曹记等京城商会人员，及北蛮人的证词，还有受害者的联名证词在此。”
“曹记为曹源亲信，根据曹记口供，曹源的京城商会长期经营人口买卖。”
“更借助灾年，联合朝中官员故意克扣、延误赈灾粮食，让灾民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借此低价购买面容姣好的女孩，送往江南做‘船娘’与‘瘦马’。”
岑晊越说越激动，眼眶通红。
“幽州爆发战乱之后，他们更加肆无忌惮，联合北蛮人掳掠良家女子，卖去北蛮，赚取巨额利益！”
“幽州百姓被卖者，何止万千？求陛下您严查此事，救救大乾的黎民百姓吧！”
奉天殿内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朱欢的脸上，从惊讶到愤怒，又从愤怒转变为浓重的杀意。
“曹源，当真做了这些勾当？！”
买卖女子送去当江南的“船娘”与“瘦马”，这行当已经存在了几百年了，并非大乾专有，前朝亦如此。
去当“船娘”、“瘦马”的女子，必须经过数年的训练，琴棋书画样样要下苦功夫。
因为这种女子都是卖给富商或是送给达官显贵的，音容相貌，才情技艺皆不会差。
朝廷对这种事情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就没管束过。
但曹源与北蛮人勾结，将大乾的人卖去北蛮，却是触碰到了朱欢的逆鳞。
证词被呈递上来，朱欢一张张的翻阅，越往下看，眼中杀机更盛几分。
户部尚书裘德额头布满了汗水，他悄悄望了一眼丞相王瑾。
王瑾同样神情严肃，他将目光转向了刑部尚书陆巡，又看了一眼都察院左都御史房嬴，给他们使了个眼色。
事已至此，曹记被捕，这事儿与京城商会的关系是绝对撇不开的。
既然如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查，有限度、有侧重的查。
点到为止，将责任全都推到曹源一个人的头上去！
“荒唐！荒谬！”
朱欢将证词全都拍在龙椅上，冲着下方怒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大乾居然能出曹源这号人物？将大乾的百姓当猪狗一样，卖给北蛮？他胆大包天！”
“吕蛟，你亲自带人前往京城商会会馆，将曹源抓起来，关入天牢！”
朱欢气急了，恨极了曹源，恨不得将曹源碎尸万段。
就在此时，都察院左都御史房嬴站出来，向皇帝进言。
“陛下，既然岑大人将人证物证全部带来，此案应交予三法司审理。”
三法司，指的就是都察院、刑部、大理寺。
案件由三法司审理，自然是最高规格的，表面上看房嬴这建议没什么。
但如今朝中的局势，是丞相王瑾一家独大。
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三个官员都与他王瑾私交深厚。
案子，还能正常审查下去吗？
诸多念头在朱欢的脑海中闪过，或许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敲打王瑾，剔除王瑾身旁左膀右臂的好机会！
“此事事关重大，荣朕想一想，案子正式审查之前，岑晊与相关的人先在皇叔府邸住下。”
朱欢口中的“皇叔”，便是才到京城不久，想向李成梁复仇而不得的老王爷朱逢潮。
刑部尚书陆巡闻言，犹豫了片刻，劝说道：“陛下，这等答案由三法司审理合乎章程，再说早一日审查就早一日水落石出啊……”
陆巡话音未落，朱欢便一挥衣袖：“朕乏了，退朝！”
朱欢拂袖离去，留下了面面相觑的群臣。
丞相王瑾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给裘德、苍皓等人使了一个眼色，便匆匆离去。
当晚，酉时。
夏夜，朱欢背着手在御花园内望着花团锦簇，怔怔出神。
“陛下。”
一身穿锦绣飞鱼服，腰跨雁翎刀的俊秀青年出现，向朱欢行礼。
青年名叫周谦，本是北直隶大兴县一普通的百姓，跟着父亲学些医术谋生。
他的人生随着姐姐周琴嫁予大乾皇帝而翻天覆地。
如今周谦任仪鸾司校尉，亦是朱欢在京城的耳目。
“丞相府那边，有何异动？”
朱欢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陛下，今夜有数辆马车去了丞相府后门的巷子，户部尚书裘德裘大人、工部尚书苍皓苍大人，还有刑部尚书陆大人……”
周谦一口气将去见王瑾的十几个大臣都说了一遍。
“臣暗中派人打探过了，这些大人们都与京城商会有瓜葛，恐怕是担心被曹源牵连。”
朱欢听完那一个个名字，叹了口气。
“都察院的首官、大理寺卿，再加上刑部尚书，能办这件案子的人全都去了。”
“看来丞相是打定主意，要将这桩案子扼杀，只牺牲些小鱼小虾了。”
周谦闻言犹豫片刻，道：“陛下，臣有个办法，或许能为陛下分忧。”
“哦？你有办法？”
朱欢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周谦：“说！”
周谦凑上前，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臣老家大兴县有句老话，叫‘让英雄去查英雄，让好汉去战好汉’。”
“陆尚书、房大人，全都是手段高明的人才，要对付他们也需要熟悉律法的人才才行。”
朱欢笑了，问周谦：“哦？这满朝文武中谁能跟他们扳手腕？大将军吗？”
大将军常茂军务繁忙，又不是精通政务与刑名的官僚，怎么可能在这件事上斗得过文官。
“不，臣向陛下您推荐的两个人，其一是张郃张大人，其二是杨莲杨大人。”
周谦的推荐，令朱欢眼睛一亮。
周谦侃侃而谈：“张大人、杨大人与丞相素来不和，更不会偏袒丞相的人。”
“臣虽然为陛下办事不久，但能看出来丞相与他身边的大人们，都以丞相马首是瞻。”
“启用张大人、杨大人，正好能为陛下除去一些阻碍，岂不美哉？”
朱欢的脸上露出笑容，他拍了拍周谦的肩膀：“好一个‘让英雄去查英雄’，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