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银行经理的声音:“你没事吧,林女士?”
林简控制住心跳,对门外说道:“没事。”
她再次揭开那张纸,盒子里是一张清晰的照片,照片里是个形状奇特的骷髅。微塌前倾的前额色泽斑驳,伤痕累累。左半边脸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右边隆起的眉骨下一个深陷的眼眶,像无底的洞穴。在深邃的黑暗中隐约暗藏着什么东西,窥视着上方的她。
林简翻看那张纸。这是陈旧的剪报,上方是醒目的粗黑体标题:五十万年前的北京猿人头盖骨依旧下落不明!
银行经理在林简身后锁上大门。
尽管他急着回家,但他还是按照习惯,在整个楼里巡视一圈。一切正常,他满意地微笑一下。当他经过传真机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一张纸。他不经意地拿起来一看,上面是几个简单的大字和一张照片。
“万分紧急!!!如发现此人,请马上和纽约警察局联系!”
经理的目光移到下面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刚刚在一分钟前被他送出门外。
经理拿起电话,拨传真上的号码。他突然有一个预感,今天可能赶不上儿子的生日晚会了。
汽车旅馆简陋的桌上静静地放着三件东西:一把钥匙,一个红线编成的中国结和一沓陈旧的照片及简报。
林简和克拉克默默地看着银行保险箱里的东西。
“你母亲没有留下任何文字?”克拉克打破沉默。
林简摇摇头,拿起那把钥匙。黄铜钥匙古旧光滑,形状奇特。
克拉克小心地摊开那沓照片。
一座山的全景,山并不高,山脚下似乎有一个洞口。
洞口的近景,像巨兽张开的嘴。
一群衣衫破旧的人站在洞穴前面。
一队被缴械的海军陆战队员排着队,在日本士兵的押送下登上一列火车。
……
林简拿起剪报,从泛黄程度来看,应该收集于不同的年代,但却有一个共同点,每份报纸的内容都与北京猿人头盖骨有关:
五十万年的北京猿人头盖骨在二战中失踪
人类进化的重要证据迷失在战争的尘土中
芝加哥富商出巨额赏金寻找北京人头盖骨
相传北京人头盖骨在日本出现
……
林简和和克拉克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失踪的五十万年的北京猿人头盖骨……”克拉克把照片小心地放回桌上,“这真不是每天都能碰见的事儿。你知道关于头盖骨的事情吗?”
林简摇头,呆呆地看着照片和剪报。
有人敲门。林简脸色一变,迅速把桌子上的东西收进包里。克拉克走到窗口,从窗帘缝间往外看。
“我们的晚餐来了。”克拉克回头咧嘴笑道。
克拉克把食盒子盖子一掀,一个冒着热气的巨大比萨,带着明火燎烤的意大利香肠混合着芬芳的乳酪出现在眼前。
林简突然觉得肚子饿得不行,才意识到她已经一天多没有吃东西了,便伸手拿比萨。
“哎,等一下!”克拉克阻止她。
克拉克从和比萨一起送来的纸袋里取出塑料刀叉和纸巾,整齐地摆在桌子上。他一丝不苟地做着每个动作。夕阳从窗帘的缝隙投射进来照在他身上,带着血迹的白衬衣闪着柔和的光芒。他回过头,冲林简微微一笑,笑容温暖而熟悉,带着一丝大男孩的羞涩。
林简感到心里什么地方被柔软地碰触一下,略显慌乱地把目光移到克拉克包着绷带的手臂上。
“你的手臂怎么样?”她问道。
克拉克把比萨分放在两个纸盘里:“还不错!它也想吃比萨,恢复力气。”
他走到林简身边,为她拉出椅子:“请坐,女士。”他拿过两个旅馆的塑料杯,为林简倒上可乐。
克拉克在林简的对面坐下,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拿起杯子:“节日快乐!”
林简举起杯子,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他问,克拉克先生,你为什么不去换一件衬衣呢?我说,尊敬的法官先生,我已经换了三件了!”
林简端着杯子,听克拉克讲他第一次上法庭的故事。
“你瞎说的。”她笑着说道。
“是真的!”克拉克举起左手,做宣誓状,“从那以后,我知道我有上法庭就汗流如注的毛病。你可能在护士学校教材里见过,这毛病的医学全名叫作精神性强迫体液流失症。”
“根本没有这个名词!”林简抗议。
“那是你专业课没学好。我还看过很多专家门诊,但没人有办法治疗这个绝症。最后一个老专家终于给我开出药方。我打开一看,药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不上法庭。所以我就坐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准备各种上庭的文件,为客户提供法律咨询。因此我就不必买很多衬衣。”
克拉克自嘲地笑了笑,拿起最后一块比萨:“你呢?护士工作是不是更激动人心?”
“还好,也要流很多汗,大多数的时候……”
林简想起那些值夜班的晚上,飞速推入的担架车,没有知觉或挣扎抽搐的身体,争分夺秒的抢救,电震仪刺耳的尖叫,汗水、血、消毒酒精的混合气味。
“苏珊现在应该在做值夜班的准备了吧?”林简想道。
“但我很喜欢我的工作,能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林简突然非常想念她的朋友、热爱的工作和一去不复返的平静生活。
林简抬起头,看见克拉克正凝视着她。她的心再次猛跳一下,突然意识到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不到八小时内,她笑的次数可能超过了过去的一年。
有些尴尬的沉默。
“嗯,不早了。”克拉克干咳一声。
他们默契地站起来收拾桌子。
当林简走向卫生间时,克拉克叫住她:“林简!”
林简转过身来。
“不要担心,”克拉克看着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简深深地点点头。
林简走出浴室,看到克拉克奇怪地在墙边倒立。
看到林简脸上不解的表情,克拉克不好意思地说:“小姐,请别见笑,这是我睡前的习惯。”
林简微笑:“没事儿。”
克拉克停了一下,解释道:“我小时候住在寄养家庭。我的养父养母非要我在睡前这么做,说这样有利于血液循环。现在这已经变成习惯了,不做就睡不着。瞧,你笑了不是?”
“我没有啊。”林简笑着转过身去。
克拉克调整一下姿势:“哎,我刚才给一个客户打电话,他认识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的一个人类学家。如果你想知道关于北京猿人头盖骨的事,可以去找他。”
路灯稀疏的光钻过窗帘的缝隙偷偷地爬入房间,偶尔被驶过的汽车无情碾压,在轮胎和坚硬路面的摩擦中发出寒冷的嘶叫。
林简睁着眼睛躺在床上,默默地看着昏暗的天花板。
“你也是在寄养家庭长大的?”林简问道。
隔壁床上的克拉克已进入半睡眠状态。他翻了个身,含糊地回答:“是啊!”
停了一会,林简问道:“他们对你好吗?”
克拉克很久没有回应。林简以为他睡着了。
黑暗中传来克拉克的声音:“反正我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