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走到底的路
朱辉2024-10-27 09:492,417

  一缕阳光顽强地从窗帘缝隙中照射进来,落在一株插花上。

  墨色的浅盆,一块带绿苔的白石半浸在清水里。稀疏的枯枝从石缝中生长出来,在不同的高度悄然停止。褐色枝节间依旧残留血红的小圆残叶,似随时滴落的生命残痕。石头被簇拥在细小而热烈的浅蓝色尼罗河百合花床上,相伴着一片缓缓舒展、近乎透明的宽叶,仰望着两朵鲜红的郁金香。花朵一高一低,一张一合。在枯枝的默默俯视下,于阳光中单纯地延展生命的润泽和瑰丽……

  背景里,一个须发皆白的男子把他的听诊器放入老式的出诊包里,拎起包向门口走去。经过刚进门的林简身边,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尽量说得短些。”他低声说道。

  这是一个很大的屋子,没有开灯,昏暗而沉闷。窗边的黄铜热水汀发出细微的嘶嘶声,散发着温润的热气。林简迟疑地绕过桌子。她的前方是个巨大的床,床边摆放着各种仪器,闪着光芒。她停住脚步,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简……”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她右边传来。她转过头,看见黑暗中一个疏淡的影子动了一下,窗帘缓缓打开一段,矩形的光芒延伸进入黑暗的房间。

  李一石坐在一个宽大的轮椅上,大腿下方没有像平时用光滑的塑料遮盖起来,他的两个裤腿空空荡荡,整个身体只有细小的一截。他的脸和手在光线中显得几乎透明,带着一种不祥的灰黑色。他点头示意林简靠近。

  两个人并排看着玻璃窗外纽约上州的黄昏冬景。夕阳已经落下,留下一天最后的余晖折射在皑皑的白雪上,远近的水、岸、冰、树笼罩在一片透明的蓝色里。

  “我要死了。”李一石的声音平静安宁。

  林简转过身,看着李一石的侧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五个月前,我被诊断出癌症……晚期。”

  “真是抱歉……”林简沉默了一会说道。

  李一石微笑一下:“没什么……我过了漫长、有趣的一辈子,所以没有什么遗憾的。”

  他的声音被渐渐变弱的光线凝固在空气中,久久不去,似乎在静静等待尾随而来的“但是”。

  “但是,”李一石停顿了一下,“有一件事让我不能安静地死去。这么多年来,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王朝巨大的财富是从走私中国的文物积累起来的。没有多少人知道我做过多少可怕的事情,我一辈子都不能回到中国。我也已经忘掉了那个国家,那个我出生的村庄。但是,自从医生告诉我的死期后,有一个奇怪的想法突然变得巨大和顽强。”

  李一石苍白的脸上浮出浅淡的红晕:“我想要回中国!我想死在我祖先出生和逝去的地方。我想葬在我家的祖坟里,和先辈们在一起。我不想一个人流落他乡,变成一个孤魂野鬼。”他的声音突然破碎,带着深深的孤独和恐惧。

  “所以,找到头盖骨可能是我能叶落归根的唯一机会。”李一石开始剧烈咳嗽。林简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李一石抑制着咳嗽喝水。水从他的嘴边流到他的脖子上。林简拿起纸巾替他擦拭。

  “谢谢!”李一石放下杯子,手在颤抖。看着窗外缓缓汇聚的黑暗,他往日坚如磐石的沉稳和含而不露的气场如狂风中的蛛网凌乱飘散。他浅色的瞳仁从下方看着林简。

  “如今你母亲死了,卡特琳娜死了,你和黄普被我儿子出卖……他也死了。我们最后的线索麦肯塔尔也被谋杀了。所有和头盖骨有关的线索都断了。”李一石的声音变得轻而弱,“我已打出手中所有的牌,所有的希望都落了空,大幕已经对我落下,一切都已结束。这就是命吧。”

  李一石对林简笑了笑,笑容凄惶、无奈、疲惫、绝望。

  林简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窗外。

  李一石拿起旁边的一个信封:“简,谢谢你帮助过我。这个信封里是你新的护照和文件,拿着。”

  林简迟疑地接过信封。

  “我在瑞士的银行里给你开了一个账户。”李一石凝视着林简,“孩子,离开这里,忘掉所有发生过的一切,重新开始吧。”

  李一石向林简伸出手:“简,认识你,是我的荣幸。如果我们在其他时候认识可能会更好些……但是这就是人生和宿命吧。”他握住林简的手,“去吧,孩子……祝你好运!”

  林简没有说话,向门口走去,房间里一片死寂。她在门口停住脚步:“不!还没有结束。”

  李一石迷惑地看着林简。林简转过身来,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闪发光:“我去日本,去找那两个最后看到头盖骨的内田和渡边。”

  李一石摇摇头:“不……其实我们已经在日本找过他们。日本投降后,渡边被判了二十年徒刑。他的供词始终是一致的。至于内田,他战后就病死在监狱里。所以你没有必要……”

  “在我母亲留下的一封残信中,她提到她十六年前去过日本,在那里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回来以后就切断和我所有的联系……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一石微微摇头:“不!我不能让你去日本。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心爱的人。我们都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了,就到这里吧!”

  李一石抬头盯着林简的眼睛。林简的眼睛变得一种深不可测的黑,带着蓝色的金属光泽。她带着伤疤的脸像古代战士戴的留着战斗痕迹的金属面具,闪闪发光。

  “不!我要找到渡边,我要找到那个伤害我母亲的人,我要找到克拉克,我要完成我母亲没能做完的事情,我要找到头盖骨!”

  桌子上的插花轻轻摇晃一下,一片鲜红的圆叶从枯枝上缓缓飘落,落在黑色的桌面上,像一滴鲜血。

  房间里一片寂静。

  桌子的独脚沉重地站立在地板上。五寸厚的原木地板下方的表面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在撕破、残留的蛛网中有一个闪亮的窃听器,俯视着寒冷、阴湿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门半掩着。门口的雪地上有两行脚印,在昏暗的暮色中依稀可见,正等待着夜雪的遮盖。脚印的前方是哈德逊河的一条支流。冬天的河面平滑如镜,光亮的冰面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覆盖着几乎一半的湖面。两边的河岸在白雪的连接下微微倾斜入水。黑色的水杉笔直地站在大地上,勾勒出天空、河流和小岛的轮廓。目光极处,河面渐渐开阔,浩浩荡荡,流向二百公里外的曼哈顿,进入大西洋。

  脚印的尽头并排摆放着两个夏天留下的橙红木椅,扶手上堆着积雪。木椅后方是一个堆积杂物的小木屋。

  冰冷的木屋里。

  汉默嘴里吐着白气,一手拿个高灵敏度窃听接收器,另一只手拿着望远镜从窗口的阴影里向外看去。前方别墅窗后的两个身影在夜色中变得渐渐模糊。

  汉默聚精会神地听着耳机中林简和李一石的对话。他不知道离他二十米的灌木从中,另一个人拿着高倍军事望远镜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继续阅读:第72章:深夜的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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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头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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