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默打开车门冲出来。老出租司机慌忙把车完全刹住。
“嗨……嗨……”
汉默听到老司机在身后叫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看着老司机:“你还要干吗?!”
老司机困难地从车里爬出来,手里举着汉默给他的一百美元,嘴里一边说着日文,一边掏出皮夹,惶恐地比画着应该找还汉默多少钱。汉默第一反应是拔出枪来,对着老司机的脸,命令他回到车里去。
但他拔不出手枪来,因为他身上唯一留下的小手枪藏在靴筒里,他对自己解释道。但他内心深处知道他拔不出枪是因为在黑暗中他看到了老司机的眼睛。他见过那双眼睛。父亲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刻,默默地看着年幼的儿子,目光一如既往的诚实认真,就像他的灵魂一览无遗。
白雪在黑夜依稀的光线中凶猛降落。
汉默匆匆地沿着一条漆黑的小路往上爬行,想起刚才像小偷一样从老司机面前逃掉的情景,不由得摇头骂了自己一句。
他在幽黑的灌木丛中拐了一个弯,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花园前。花园由浓密的灌木围起,间或点缀着奇形的松树和枫树,中间是一片铺着积雪的草地,缓缓起伏地向前延伸。
汉默低下身子,从靴筒里拔出手枪,然后弯腰从草地的边缘向前走去,不在草地上留下任何脚印。他走过一个精致的石桥,面前是一个奇怪的建筑。
两层别墅的前部是古老的中国唐代建筑结构,鸱鸟尾状的斗拱、高挑上翘的飞檐,由上粗下细的巨柱支撑。简单的黑白两色向后延伸。随着地形由平缓的坡地变成了悬崖峭壁,建筑也在不知不觉间化成二十世纪欧洲的钢架和玻璃建筑结构。三面玻璃窗门环绕,在纷纷飘落的白雪中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玛瑙。
整栋别墅黑暗宁静,没有任何异样。
看来林简最后没有来到这里。汉默轻轻舒了口气,转身沿着草地的边缘往回走。他很快到达草地的尽头,几乎可以看见下方公路的路灯。这时他眼睛的余光捡拾到
一个浅显的脚印。
汉默蹲下伸手丈量了一下,这是七码女靴留下的新鲜脚印。他拨开旁边的灌木丛,一行正在被暴风雪掩盖的脚印向前方延伸着,奔向别墅。
林简感到身下的架子开始蠕动,同时发出野兽般的喘息,就像她噩梦中黑暗的身后那个看不见的巨兽。架子光滑的表面开始皲裂,渗出粗黑的毛,嘶嘶有声。四只长满黑毛、带着黑色指甲的大手牢牢地摄住她的四肢,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向不同的方向抻拉。一种不能忍受的剧痛从她的肢端传来。她感到身上所有的血液一瞬间都涌到那里,皮肤缓缓开裂,浓厚的血液从她的皮肤上缓缓洇出……
高桥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我们绑架了你外祖父林清明。我已经百分之百肯定他是研究所唯一知道北京猿人头盖骨所在地的人。我们用了各种方法,钱、女人、东京大学终身教授。最后我们让他亲眼看到一个人在架子上缓慢死去的全过程。”
林简纷乱的幻觉逐渐化成一张人脸。高桥的脸从黑暗中隐现出来,他面无表情的脸后面有一种瘆人的恨意和绝望。
“他依旧一言不发。”高桥突然露出一丝笑容,像一个猎手将要捕获追踪已久猎物的欣喜和满足,“但是,我知道他最终会告诉我们的!”
林简闭上眼睛,避开高桥的凝视。她转过头来,睁开眼睛,军刀还在她肿胀、变形的手腕边。同时她发现自己又产生了幻觉,绑住她右手腕的麻绳有一个结头正在松脱……
她眨了一下眼睛,这不是幻觉,一个线头从编织整齐的麻绳上翘了起来。
高桥转动手柄,那个可怕的声音再次响起。
绞索再次收紧,林简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像蔓延的赤火从她的手臂爬到她的胸部和腹部。
“时间很快地过去了,搜寻头盖骨的工作还是没有任何进展。这时我们得到了情报,美国人准备把头盖骨运往纽约。”高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北京,1941年12月1日。
“哗”的一下,林清明头上的黑布套被摘掉。
林清明睁开眼睛,用有着深黑色瞳仁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前方。
在极其明亮的灯光中,高桥不能肯定林清明眼睛的聚焦度,但他知道他在凝视着自己。在一瞬间,高桥那双正视过泥泞中巨兽般的苏制T-34坦克、像西伯利亚狼一般的苏联士兵、如翻滚嘶叫野兽般火焰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在林清明的注视下迟疑地移开,落在两个赤身大汉的脸上。他向他们点点头。大汉们走过来,粗暴地架起林清明,走向屋子中央排列的刑具。
林清明默默地踏过满屋浓厚的血液和破碎肉体,面无表情。
大汉们的脚步没有停止,经过所有的刑具,最后停在一堵白墙前。高桥和渡边走过来,渡边拉一下墙上的一个把手。两个大汉紧紧地抓住林清明的双臂,把他的脸凑近面前缓缓露出的窗口。
肮脏的玻璃后面的四壁悬挂的各种不同形状的刑具,尖利钝拙,轻巧笨重,闪亮暗淡。房间的中央是个背着的倾斜架子。两个同样赤裸上身的大汉站在架子旁。高桥敲了敲玻璃,大汉把架子转过来。
林静秋纤细的身体被四根粗大的麻绳绑在巨大架子上。
林清明本能地向前冲去,但四只粗壮的手像铁钳一样抓住他,让他无法动弹。
“告诉我们北京猿人头盖骨的下落!”渡边用中文说道。林清明转过头来看着渡边,像是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头盖骨!”高桥用生硬的中文重复道。
林清明盯着高桥布满伤疤的脸,摇摇头:“我不知道!”
高桥没有说话,上前敲了敲玻璃。两个大汉摇动手柄,粗大的麻绳突然绷紧,林静秋的四肢被拉向四个方向。她大叫一声,声音透过玻璃细细地传入这间房间。大汉继续摇动手柄,她再次发出尖利的叫声,美丽的脸痛苦地纠结在一起……
林清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吼叫,突然从两个大汉的钳制中挣脱,向门冲去。他试图打开紧锁的门,但被渡边和两个大汉按在地上。高桥两手握着军刀走上前去,站在林清明的上方,“唰”地一下拔出战刀,把冰冷锋利的刀刃按在林清明的脖子上。
被挤压在水泥地上,林清明依旧疯狂地挣扎。他的脸被粗糙的地砖摩擦出血。锋利的刀锋撕开他脖子上的皮肤。隔壁又传来林静秋的惨叫,林清明吼叫着试图挣脱。渡边和两个大汉一边喊叫,一边死死按住林清明。高桥突然大吼一声,所有的声音都静下来。高桥蹲下身来,对着林清明说了一句日文。
渡边翻译道:“不给我头盖骨,你只能把你女儿用一个桶装回去。”
两个人男人沉默地对视着。高桥看到眼前的林清明眼睛里的火焰慢慢变小、熄灭,变成了深不可及的黑色。
林清明低下了头,屋子里一片安静。
高桥知道他已经彻底打垮了林清明,他能为天皇陛下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