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简保持着身体平衡，转身看着边上的黑衣人。
头和脸包着黑围巾的人熟练地掌控着方向盘、离合器、刹车、油门。猛兽般的跑车像维也纳马术学校训练有素的坐骑一样，快速准确地冲向下山公路。方向盘被打到最大，车头猛然一个急转弯，急踩刹车，拉起手闸，车后轮突然停止转动，宽阔的车身猛然平移，追上了已经拐过弯的车头，离合器换挡，跑车怒吼地冲入前方的一条直道。
黑衣人转身面对着林简，拉下脸上的围巾。身体因惯性撞在车门上，林简无比惊诧地看着面前的银发和绿色眼睛。
“凯特琳娜！”林简惊叫道。
凯特琳娜·施奈德微笑地看着林简：“欢迎来维也纳！简。你可以叫我凯特，你母亲也这样叫我。”她说话的语速很快。
飞速掠过的背景前是林简惊诧的脸。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世界著名小说家。
凯特琳娜的脸充满强烈反差。她著名的银发在墨色的围巾上飞扬，脸上布满了纵横的皱纹，但她的眼睛像一汪清泉，年轻而美丽。当她冷傲的脸转过来，微微一笑，像春天原野上所有的花在阳光下瞬间开放……
看着凯特琳娜，林简感到一种奇怪的亲近感油然而生。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系上安全带，简。”凯特琳娜按了手边一个按钮，顶棚慢慢升起合上，“安全第一！”
数个“慢行”的路标扑面而来。林简瞟了一眼表盘上超出限速很多的数字，微笑着系上安全带，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午后逃课的小女孩。
凯特琳娜满意地点点头，问道：“刚才那个要抓你的家伙是谁啊？”
还没等林简回答，她突然笑道：“哈哈，我在书里写过不下六次这样的场景，但自己从未经历过。今天终于亲身体验了，哈哈！”
“他是警察。”林简回答道。
“警察！？”凯特琳娜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那太好了！我最不喜欢警察了。他们就像苍蝇一样，没事的时候围着你嗡嗡叫，有事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林简微笑着想起凯特琳娜书中的警察形象。
“谢谢你，凯特。”林简说道，“但我不想给你带来任何麻烦！”
“麻烦？那个笨蛋警察不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再说他们又能把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太太怎么样呢？”凯特琳娜装作老眼昏花的样子，“什么？我糊涂了，我看不清楚啊。这是他的屁股吗？我还以为是一个德国火腿呢！”
林简和凯特琳娜大笑。车驶上盘山公路的最后一条直道，尽头是开往市区的高速入口。
“你不是不在家吗？”林简问道。
“不，我让管家杰弗里故意这么说，太多无聊的人在我门口转悠。”凯特琳娜单手转动方向盘，车平滑地汇入高速上的车流。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呢？”林简好奇地问。
“维京小鸡告诉我的。”
“奥森博士？”林简诧异地转头看着凯特琳娜。
“是啊。昨天我突然收到他的一份奇怪的电报，说你正处于危险中，有可能到了我这里，要我照顾好你。刚才杰弗里给我看了监控录像，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你。”
看着林简脸上迷惑的表情，凯特琳娜解释道：“噢，你很小的时候，你妈妈每年都给我寄你的照片。你小时候就是漂亮孩子，现在长大了一点，但没怎么变。你还在做护士吗？”
林简点头。
“我年轻的时候非常想做护士，到战火纷飞的战场上照顾伤员。”凯特琳娜话锋一转，“你什么时候来的维也纳？能待多久？”
林简回答：“昨天晚上。”
“所以刚才那个警察……奥森说得对吗？你有危险？”
林简点点头。
凯特琳娜飞速地瞟了一眼后视镜，把车换到了快车道，“没事儿。我们先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你把事情经过告诉我。”
林简点点头。
多瑙河在公路的左前方出现。远处是斯特凡大教堂灰色的轮廓。
凯特琳娜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林简：“你母亲出事了？”
看着凯特琳娜深切担忧的眼神，林简深深地点点头。两人都没说话。林简默默地看着远处斯特凡大教堂宏伟尖顶的剪影，面对陌生而美丽的景色、这些日子惊心动魄的遭遇和委屈以及坐在母亲最好朋友身边放松的感觉，像一排排的巨浪向她打来，瞬间淹没了她。她把手捂在脸上，压住战抖的嘴唇，抑制喉咙的哽塞，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突然感到头顶上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这种温暖让她瞬间想起那个遥远的午后海滩，母亲把手放在她的头上……
她转过头来，看到凯特琳娜把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头上。她的眼泪一下流了下来。车里一片安静，只有她轻声的抽泣和哽咽。凯特琳娜没有说话，打开身边的一个盒子，递给她面巾纸。
窗外，多瑙河在阳光下黑水白雪，波光粼粼。太阳从天窗照进来，在车里掠过、跳跃、凝结。
林简慢慢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冲凯特琳娜微笑。此刻她的心里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安宁和平静。凯特琳娜微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两人安静地坐在阳光下。
“他们抓到凶手了吗？”凯特琳娜问。
林简摇摇头。凯特琳娜像想到了什么，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凯特琳娜似乎在字斟句酌：“一周前我收到你母亲的一封信。和以往的信不同，这封信很短。她说她已经到了线索的尽头。”
“线索的尽头？”林简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凯特琳娜微笑：“这是你母亲的说话方式，让人一时猜不透她的意思。线索的尽头有可能是她的所有线索都用完了，但也有可能是她找到了她要找的答案。”
林简陷入沉思。
凯特琳娜问：“这是你来维也纳的原因吗？”
林简摇摇头：“不，我是偶然逃到这里。”
“逃？有人追你吗？”
林简点点头：“我在埃塞俄比亚见到了奥森博士，他跟我说起你……”
凯特琳娜的眼神黯淡下来：“听到你母亲的消息，他肯定很悲伤，他一直很喜欢你母亲的。”
林简点点头，想起奥森当时的眼神。两人各自陷入沉思。
“这样，”凯特琳娜打破沉默，“你肯定饿了吧？我们先去吃饭，你给我讲所有发生的事，然后回我家。我的保险箱里有你母亲过去三十多年给我写的信。本来我准备根据她的经历写一本小说的，但是她那次在日本发生的事情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日本发生了什么事？”林简问。
凯特琳娜迟疑了一下：“你看完就知道了。我俩一起看一遍所有的信件，有可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凯特琳娜转而微笑，“放心吧，简，我们会找到你母亲留给我们的信息。我们一起找到她一辈子寻找的东西。我们要抓住那个杀害她的凶手，把他吊在纽约帝国大厦的楼顶上。”
林简想起她小说里那个玛雅女英雄把她的杀父仇人吊在黄金铺成的金字塔顶。
“对！”凯特琳娜轻轻地拍拍林简的手背，肯定地说，“简，我们有世界上所有的时间做这些！”
林简深深地点头。凯特琳娜向右边看，准备换到慢车道驶出高速公路。
身后传来细微的“噗”的一声。林简回头看，车后窗玻璃突然消失了，车后座位上都是细小的碎玻璃。透过没有玻璃的后车窗，林简看见一辆黑色轿车飞快地变道，向高速出口驶去。林简缓慢地转过头，看见凯特琳娜正担心地看着自己……
凯特琳娜突然开始咳嗽，她嘴里和脖子上的血沫喷在胸前的围巾和仪表盘上。
“凯特！”林简失声惊叫。
凯特琳娜身子一斜，手离开方向盘。
高速公路上，失控的红色跑车腾空而起，撞上桥栏，桥栏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