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风玻璃外的公路和车辆瞬间消失。
狭窄的车厢里,林简听到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断裂声。她的身体猛然前倾,胸口的安全带骤然抽紧,白色的安全气囊在面前弹出,车里顿时充满烟雾和焦臭的气味。
身体突然失重,林简本能地伸手挡在卡特琳娜胸前。车载着林简和卡特琳娜冲向河面。
“轰”的一声,跑车和水面巨大的撞击力让林简和凯特琳娜冲向车头,但马上被安全带紧紧勒住。河水一下子从破碎的后车窗灌入车里,刺骨寒冷的河水漫过林简和凯特琳娜的腰部。跑车靠着车里还没有排出的空气浮在河面,向下游漂去。
林简伸手摸到安全带的扣子,打开后爬到凯特琳娜身边,紧紧地抱住她。
凯特琳娜睁着眼睛,安静地看着林简。血从她脖子上的枪伤涌出,染红了车里的水。
林简解开凯特琳娜的围巾,飞快地包扎在她的伤口上,但还不能止血。她松开凯特琳娜,试图打开车门。在水的压力下,车门纹丝不动。她转头四顾,转过身来,几脚踹开裂成无数小块的前挡风玻璃。水涌进来。
林简摸索地解开凯特琳娜的安全带,试图抱着她从前窗钻出去。但车里空间太小,她无法搬动慢慢丧失知觉的凯特琳娜。更多的水涌入车里。
水漫过林简和凯特琳娜的头部。林简再次放开凯特琳娜,把头伸到车顶,在水和车顶的最后缝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潜入水中,两腿一蹬游出车去。
车开始下沉。
林简在刺骨冰冷、浑浊的水中游到驾驶座门边上,试图从外面打开门,但是车门依然纹丝不动。凯特琳娜失神的绿眼睛透过车窗看着林简,周围水的红色变得越来越浓。
林简把脚蹬在渐渐下沉的车身上,拼命拉着门,门依然不动。凯特琳娜从窗口消失,气泡从林简的鼻子和嘴冒出。她疯狂地拉门、踹门。
突然,林简看到凯特琳娜的手在玻璃后出现,战抖着靠近玻璃,似乎在上面写着什么。
林简凑近玻璃,看到凯特琳娜用手在窗玻璃上写了一竖,然后是数字“20”,再是一个歪斜的“5”,然后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去。
车里最后一点空气被水压出,跑车向深处沉去。
林简拉着车门,随着车下沉。车下沉得越来越快,她不得不放开手,在冰冷的水中无声哭泣,绝望地看着车缓缓地消失在下方的黑暗中。
被冰冷的河水包围着,林简发现自己漂浮在一个黑暗的世界里,一种熟悉的恐惧从她的内心深处升起,迅速地在体内扩散。她感到水越来越凉,最后变得彻寒刺骨,身体开始一截一截地失去知觉,眼前有巨大的雪花飘下来。她看到少女的自己拖着破碎的身体从污秽和泥雪中慢慢爬行……
林简闭上眼睛,全身僵硬,缓缓地向无边的黑暗深处沉去。
黑暗的深处是明亮温暖。
林简感到自己像一根轻盈的羽毛飘浮在空中。她睁开眼睛,在无比炫目的光芒中,看到上方高大的穹顶,穹顶上云朵和飞翔的天使。她看到了母亲拉着她走在阳光下温暖的海滩上;她看见在夕阳中年幼的她高兴地跑向归来的母亲;她看见塞拉姆在花丛中奔跑欢笑;她看见凯特琳娜的绿色眼睛专注地注视着她……
硕大翅膀扇动的声音,一个巨大的黑影俯冲下来。黑暗遮蔽了所有的光明和温暖,只留下林静秋赤裸的身体躺在冰冷的不锈钢桌面上,流着血的凯特琳娜慢慢坠入黑暗深处,赤着脚的小林简独自站在黑暗洞穴中央,寒冷、孤独和剧烈的痛……
在河水深处的黑暗中,缓缓下沉的林简突然睁开眼睛。
林简身体的每个细胞充满了愤怒和仇恨:“我不能死!我要找到杀害我母亲和凯特琳娜的凶手!我要亲手杀死他!”
“爸爸,你骗人!多瑙河不是蓝的。”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在多瑙河桥上对着父亲嚷着。父亲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专注地看着河对岸越来越多闪着灯的警车。几个警察站在高高的河堤上,小心翼翼地从一个桥栏的缺口往下看……
刺耳的警笛声,一辆救护车从高速公路的车丛中七扭八拐向警车驶来。
小女孩五岁的弟弟站在姐姐身边,盯着河里慢慢浮出一个东西。
那个黑色东西开始向桥洞下的堤岸游去。一双手露出水面,一把抓住堤岸上的一个树根。
“爸爸,一个人!一个人!”男孩兴奋叫道。父亲和姐姐随着男孩的手指看去,水面上什么都没有。
“你又骗人!”姐姐责备弟弟。弟弟委屈地申辩。
河岸灌木的隐蔽处,另一个人举着高倍军事望远镜注视着河面。他看着一个女子从河里爬出来,跌跌撞撞地走进边上的桥洞。
站在桥洞里,林简摘下肩上的包,脱下套头衫拧干,用它擦干头发。一阵寒风吹来,她打了个冷战,把湿衣服穿在身上。
打开包检查里面的东西,照片、钥匙、中国结都在。林简把东西小心地放回包里,最后看了一眼对面的警车上闪烁的警灯,快步走出桥洞,走上桥面。
一大排汽车在已经封锁的桥面上排着长队。出租车的司机们不耐烦地按着喇叭。林简走到停在最后的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坐在后座上。
土耳其司机高兴地从后视镜看着从天而降的顾客,用生硬的奥地利语问道:“去哪里?夫人。”
“离开这里。”林简用英语说道。
“是,夫人。”司机马上改成同样生硬的英语。他高兴地把车往后略退,开到对面车道上,随后传来一片抗议的喇叭声。
司机从后视镜看着后方的桥面:“听说是有人把车从桥上开到了河里。我的天哪!这么冷的天……夫人,你去哪里?”
林简说了一个地址后,脱下手上的表,递给司机:“这是一块很好的表,应该能付我的车钱。”
司机从后视镜奇怪地看了一眼面色苍白、全身湿透的林简,接过表,仔细看了看,放在耳朵边听了听,然后高兴地把表戴在手腕上,踩下油门。
“凯特琳娜·施奈德已死于车祸。”
尽管是国际长途,守护者可以清楚地听到无脸人不带感情的声音。短暂的沉默后,守护者问道:“林简呢?”
对方沉默了几秒钟,依旧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她在同一辆车里。”
守护者拿话筒的手垂下来,默默地看着面前褐色的墙壁,久久没有说一句话。
“但她没有死。”无脸人说道。
守护者独自坐在黑暗里。
他垂下头,把脸埋在手里,突然感到一种不可表述的疲惫和空虚。像冬天寒风中荒凉、空无一人的海滩,地平线尽头慢慢涌来黑色的潮水,在他的身边逐渐升高。他被挤压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久远的窒息和黑暗突然开始沉重地笼罩着他的内心,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轻轻的敲门声。有人在门外恭敬地说了什么。
守护者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来了。”他答应道。门口的脚步声走远。
他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昂起头走到在门前,推开门。
像一把剑劈开黑暗,明亮的光像金色的阳光柔和地落在他的脸上和身上。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沐浴在温暖的光明里,感到身体一点点把光亮吸收,刚才在黑暗中失去的力量渐渐回到体内。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