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间蓝房子里长大。
戴着金丝框眼镜温文尔雅的男人每日会来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给我讲我从未拥有过的山与云。
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会在这里生活。
直到有一天,满身血污的男人闯进关着我的房间,摘掉了我的手环与脚铐,死死握住我的手。
“我带你逃出去。”
01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01。
从有记忆起,我就住在一间蓝房子里。蓝房子里并不是蓝色的,有绿的山、白的云、五彩的灯和褐色的土地,每年春天还会有五颜六色的鲜花,开得艳丽。
我有许多兄弟姐妹,他们都没有名字,养育我们长大的男人叫科安,他说蓝房子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我们在这里很安全。
科安是我们的父亲,他与其他穿白衣服的叔叔阿姨一起教我们知识,给我们吃各种形状的药丸,定期为我们检查身体。
科安对我们是极好的,但不知为何,我很怕他。
特别是他每每笑着给我送来与别人不同的新衣服时,我总不由生出一种恐惧感。
我害怕他的靠近。
02
十二岁时,我偷偷跟踪将要外出采购物资的阿玉,找到了蓝房子与外面世界相连的门。
我兴奋极了,熄灯后蹑手蹑脚来到03的房间,摇醒酣睡的他,告诉他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03不情不愿揉着眼睛,我话音刚落,他连忙掀开被子拿起外套,拉着我的手就要往门外跑。
在蓝房子里长大的孩子,没有一个是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瞧瞧的。
我嫌弃地抽回手,将他拉回原地:“小声一点!你是想让父亲知道我们的行动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右手食指竖在嘴巴前,清亮的眼睛转了转,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
我带着他躲过走廊的监控,来到下午阿玉离开的那个门,输入我瞟来的密码。
门轻轻地开了,我们俩扒着门框小心翼翼地推开,眼前却是一片黑暗。03有些失望,迈步走了出去:“我感觉比蓝房子里糟糕太多了”
我紧随在他身后,脚踩在柔软的沙地上,深吸一口外面的空气却吃进了一嘴沙土。
不知不觉,我和03离蓝房子越来越远,直到那苍白的灯光变得微小,我们才有些害怕,正欲转身往回走,耳边突然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
03面对着我,站在我前方一米处,那声音从03身后传来,借着灯光,我看见他身后有一团缓慢移动的黑色影子。
我放轻了声音:“03!你后面!”
03不明所以地回过头,不知他看见了什么,双腿一软猛地瘫倒在地,尖叫着手脚并用往后退。
我全神贯注盯着那个影子,冷汗布满了背,那影子移动速度很快,突然往前一扑趴在了03身上。
我看清楚了。
是一个面色紫白,浑身疮痍,散发着恶臭的“人”,他一下子咬住了03的手臂,猛地撕扯下一块肉,03手足无措地推着他,痛哭声响彻寂静的夜。
03
在阿玉的催眠下,我将这段深埋在记忆里的遭遇回想了起来。
阿玉说,是刚好起夜的02发现了鬼鬼祟祟的我们,及时叫醒了父亲,才救下了我。
至于03,父亲赶到时,他已经没了呼吸,丧尸撕咬着他的身体,全身上下已无一块好肉。
此事后,父亲给我们每个人戴上了特制的手环,一但我们走出蓝房子,手环便会报警,整个蓝房子将响起刺耳的警戒笛声。
我也因惊吓过度发了一场高烧,将那夜的所见所闻忘得干干净净。
阿玉边收仪器边问道:“科安不让我们告诉你那夜的事情,你怎么突然想找回记忆呢?”
我失神地望着手中紧攥的项链,项链上的照片里,是搭着我的肩,笑得灿烂的03。
“我逃避了六年,该为03的死忏悔了。但即使外面的世界血腥残酷,我也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心理室外有个影子一闪而过,我知道,他听见了我的话。
04
从十八岁开始,穿栗棕色风衣戴金框眼镜的男人开始出现在了我身边。
起初,他只是在每天上午来我的房间看着我把药丸吃下,然后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昨晚睡得好吗?有做噩梦吗?”“今天起床后心情怎么样?”“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日复一日,从最初的新奇到后来的厌烦,一睁眼便看见他温文尔雅地笑着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我开始敷衍地回答他的问题。
“齐城,我渴了。”
他放下手中的笔记本,起身为我接来一杯温热的水。
“齐城,我饿了。”
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馒头。
“齐城,我……”
“01,这已经是你第18个使唤我的借口了,再不配合我的工作,我只能请所长来和我一起进行记录。”
他依然笑着,我狠狠瞪了他一眼,钻进了被子里,闷闷道:“问吧问吧!”
我听见他很轻地笑了声,在问题结束后,他并没有离去,我缓缓探出头,对上他干净清澈的眼睛。
“你你你,怎么还不走?”
我这才发现他的眼镜没有镜片,只是个装饰品。
“01,你想知道外面世界的事情吗?”他没有笑,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右手抚上心口。
“每当我想知道外面的事情时,这里就会很痛。”
他翻看着手中的笔记本,眉头越皱越紧,那是专属于我的笔记本,上面应该是我的资料。
他抬起头,眼中又浮现笑意。
“外面除了一望无尽的黑暗,还有巍峨连绵的山与高耸入云的大厦,如果你愿意,我每天都来讲给你听,好吗?”
与工作时模式化的笑容不同,他的眉梢舒展开来,眼角微微弯着,目光柔和似水。
我愣愣地看着他,鬼使神差答了声好。
05
从那天起,我不再厌烦他的到来,反而主动早起乖乖坐在软床上,期待他讲述一些外面世界的新奇事。
他说他的家在南边,那边有粉墙黛瓦的江南水乡,有酥软清香的桂花糕,还有粉色的海棠,花开一树,犹如彤云密布。
我带他来到花室,指向挂有海棠名称牌的花树,侧头问他:“是这种海棠花吗?”
花簇映照在他清亮的眼睛里,灼灼下是一丝失望。
“不是,这些都太艳丽了。”
蓝房子里的云、海、花、草,像是被用心编码过的程序,云海不会翻涌,花草不会枯萎,四季如一。
我趴在玻璃窗上,尝试去想它凋谢的样子。
最终也什么都没有想出来。
近期夜里,我总能听到尖锐的叫喊声,吵的人睡不着觉。
只身来到父亲房间,看见父亲正把白大褂放进洗衣机,我连忙移开眼。
“01?你有什么事吗?”父亲笑道,我犹豫了会儿,说没事。
他拿给我一瓶新的药丸,告诉我一日吃三粒,能缓解心绞痛。
心绞痛的事情,只有云姨知道。
我道过谢后,匆匆离开。
假装没看见白大褂的衣角上,还未干涸的大片血迹。
06
齐城叮嘱我,今天要待在房间里,哪里都不能去。
我点点头,转眼便偷来了阿玉的衣服和名牌,溜进了齐城去的房间。
这个房间冷气调得很低,我裹紧了外套,听见房间深处传来两个男人的交谈声。
“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是齐城的声音。
“情况越来越严重了,这十八年里我们尝试了许多方法都没有成功,这是最后一个办法了,人类等不起。”
另一个声音,是父亲。
我放轻脚步,缓缓向房间深处走去,没走几步,便看见一个巨大的玻璃箱,父亲和齐城站在玻璃箱前,表情严肃。
待看清玻璃箱中的情形时,我顿时有些喘不上气,心中一凉,如坠冰窟。
那里面装着的,是满脸泪水恐惧痛哭的30和一只浑身腐烂,眼瞳灰白的丧尸。
30捂着手臂上直冒鲜血的伤口,惊恐地朝后退去,直到后背紧紧贴在玻璃窗上,避无可避。
30生得漂亮,一个男孩子,脖颈却白净细长,仰起时宛如一只优雅的天鹅。
可现在,那只丧尸咬上他的脖颈,猛得一撕扯,露出内里沾着血肉的白骨。
玻璃箱的隔音效果很好,我只听见了自己慌乱的呼吸声。
30张大了嘴巴,喉结一上一下滑动着,他好似看见了我,求救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我连忙低下头,错开了他的目光。
直到他的眼神涣散,孤独绝望地死去。
丧尸灰白的眼瞳逐渐变为黑白,身上腐烂的伤口快速愈合,踉跄着退后几步,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毫无生气的人。
父亲紧握的拳逐渐松开,长长叹了一口气。
齐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冷淡地在笔记本上记录数据。
我捂住嘴站在他们身后,眼前逐渐模糊。
转过身,不要命般逃出了这个残忍恐怖的地方。
07
“01?”
房间里开着灯,我把自己闷在厚重的被子里,突如其来的女声让我吓了一跳,那人好似看出我很害怕,慢慢朝我走来。
“你看见了什么?”女人的声音很柔,不是质问,而是关心。
“云姨,30,被丧尸咬死了……”
短暂的沉默,她突然隔着被子抱住我,轻柔地拍着我的背。
云姨是蓝房子里对我最好的人,比科安还要好。
小时候发高烧,当我被疼痛折磨醒时,是云姨坐在我身旁,细心擦拭我额上的汗,脸上满是焦急。
我记得,我勾住她的无名指,哑声问她:“云姨,父亲说最近很忙,没有时间来照顾我。你不忙吗?”
云姨眼睛是红的,将手中的方帕放在一边:“云姨不忙,云姨的工作就是照顾01。”
云姨给我讲羊羔跪乳、乌鸦反哺,讲牛郎织女、嫦娥奔月,讲管鲍之交、伯牙子期,让我知道亲情、爱情与友情。
唯有亲情,我喃喃道:“我们没有母亲。”
云姨就这样抱着我,等我哭累了掀开被子,云姨手中拿着纸巾,目光温柔。
“别怕,你在这里很安全。”
像故事里的母亲般慈爱温柔。
但是云姨错了,离开前我听见从房间深处传来父亲冰冷的声音。
“明天带29号来,继续实验。”
08
28天,我的生命倒计时。
齐城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每天上午来我房间的人变成一个高挑冷艳,穿着酒红色长裙的女人,踩着黑丝绒细长高跟而来,一身呛人的香水味,她好像忘了给我吃药丸,问了问题后合上本子转身就走,绝不停留。
“阿娇,所长不喜欢香水味,小心他把你开除,放你出去用高跟鞋砸丧尸。”
女人冷哼道:“我的高跟鞋砸过拦路的百十只丧尸,下一刻,它就会在你的脑袋上留下5cm深的洞。”
待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远,我迅速起身拿出已密密麻麻写满的白纸,在上面添上第十五条计划。
从知道自己是实验品的那一刻,这个地方便不再是我的家。
我拉开带锁的桌子,里面躺着从阿玉那里偷来的蝴蝶刀。
目光一冷,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逃出去。
09
日常检查回来,看见立在床边的熟悉身影,计划被乱散地铺在床上,那人拿着其中一页,正看得仔细。
我冷声道:“齐城,你翻我柜子?”
齐城没想到今日检查这么快,慌了一瞬,嘴角又扬起笑。
这个眼睁睁看着30被丧尸咬死的人,站在我面前,若无其事地对我笑。
我夺过他手上的纸,语气满是疏离:“既然都看见了,要么把我关起来,要么当做不知道。”
齐城放柔了语气,有些无奈:“如果我想告诉所长,你从检查室出来就该直接移宿黑室了。”
他没有揭发我,也没有劝我,只是向我摊开右手,掌心里是03的项链。
“你有权知道真相,为自己的未来多些打算。”
我接过项链,两天后,独自来到了心理室。
10
我将项链挂在脖子上,离开心理室,当天晚上,我断了蓝房子的电,用云姨的卡打开父亲房间的门。
六年前那件事后,父亲换了大门的密码,只有父亲的卡可以直接打开它。
我警惕地打量四周,确定房间没人后才侧身进入,轻轻关上门。
房间正中间立着张宽大的木桌,桌子上扣着一张照片,我将它立起来,注意到照片背后写有几个字:“阿云,别怨我。”
我疑惑地翻过照片,赫然看见照片上笑得灿烂的云姨。
云姨旁边,是难得笑着的父亲。
她的怀中,抱有一个正啼哭的女婴。
云姨是被父亲救回来的,她两岁女儿在逃命中与她走散,丧生在丧尸群中。
父亲说,云姨以前也是一名科研人员,女儿死后,她无心研究,为了报恩,她帮父亲打理房间,整理内务。
我拉开一旁的抽屉,里面是一本厚重的日记,细细翻看日记的内容,我的心随着一行行字沉入谷底。
日记内容,只有三人。
父亲,云姨,我。
11
我叫科云,出生于3035年,丧尸病毒爆发的第一年。
我的父亲和母亲在同一家科研所工作,父亲偶然发现将丧尸病毒与blue-x素注入白鼠体内,白鼠会吸引丧尸,而吃掉白鼠的丧尸眼睛有一瞬的清明。
那几日,父亲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实验室里,奈何测试结果不如人意,疯狂偏执的他把目光移到了我身上。
那一年,我两岁。
母亲认为父亲疯了,准备带着我离开科研所时被父亲拦下,他强行篡改母亲记忆,让母亲忘记父亲和我,只留一段痛苦的回忆。
而我,小小的身躯无力承受两种病毒,鬼门关走一趟,勉强捡回一条命。
从此以后,我没有名字,我叫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