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去医馆,程风吃了闭门羹,被人骂出来了。
医馆里的大夫十分不讨喜,只认死规矩,对于每一个病人的隐私那都是保密的,有钱也撬不开大夫的嘴。
程风敬佩大夫敬业的同时,也开始烦恼,他以为这事很快就能解决的。
老爷子的身体拖不得了,必须赶在冬天之前送回家调养。
树上的叶子都快秃顶了,不能再拖了,程风跟家里打了一声招呼就出门。
苍云最近有点烦,那个邻居不敢过来,见到了也是小心翼翼的问候一句,只怕是打出阴影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让自己赔钱?苍云没钱,要是问她要钱,苍云能赖在地上哭一天,说不定爷爷也会这么干,两人住的久了,连行为都惊人的相似。
“姑娘?”杜锋叫了两句,看着苍云没说话,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就要站起来赔罪。
“啊没事没事,我刚刚想起来爷爷的药是不是要去买一些回来。”苍云打着哈哈,可不敢说自己把人打的不敢见她的事,到底还是个姑娘,多少要些脸面。
“可是家中困难?”杜锋睁着眼睛说瞎话,坐着漏风的地方问这个,可苍云知道,这些酸腐的文人把这种行为当成了一种高尚的品德,一件好衣服都要撕坏分给别人,这能说什么?
“不是,只是教书的事情不用再问了,爷爷不放心,也走不开,多谢您的好意。”
苍云麻利的给杜锋续了茶——树上的嫩芽泡的,专门用来打发客人的,这茶水苦涩的要命,一般人喝不下去。
杜锋不是一般人,彷佛没吃出味道,还回味无穷的咂了一口,在苍云诧异的眼神中解释了自己为什么非要找个画师来教书。
“实不相瞒,我求学时的老师是一个胡人,他告诉我,这世上很多事情都需要练习钻模,我从你这里买来的画,很巧,正是我早年学习的那种,可惜我当年家中变故,不得不辞别,如今见了旧物,我心里挂念,想着有没有可能是故人。”
一番话说的苍云牙疼,十分想看看是不是茶水把杜锋的嘴烫坏了,重新打量了一遍杜锋,确定自己不认识。
那些画是苍云学来的,由于敢学的人太少,后来消失了,当年学习的人不多,可苍云都记得,看不清脸,但是声音记得,但是杜锋说的对的上,教苍云画画的是一个卷胡子不爱穿衣服的胡人,常年不洗澡,手指甲黑的认不出来,可手中的笔珍爱无比,身上一股又臭又香的味道让人作呕。
安慰自己可能没记全,苍云还是委婉的拒绝,保证自己绝对不认识那个什么胡人,在杜锋惋惜又悲哀的眼神送客出门。
爷爷守着炉子煨黄豆,烤的干脆,扔一个到嘴里咬的嘎嘣脆,难得分了一半豆子给苍云。
“打发走了?”
“嗯。”
苍云吃的很艰难,豆子很硬,咯牙。
吃了两颗就不要了,全塞给爷爷,拍拍手就准备干活,醉仙楼的伙计还等着苍云去送菜,那些胡人也是真能吃。
“丫头啊。”
爷爷嘬着豆子没头没脑喊了一句,布满皱纹的脸上晃荡着笑意,有点炫耀的意思对着苍云念叨。
苍云听着爷爷开始说他的家,很是沉默。
外面的天也很沉默,黑压压的,天气迅速转冷,冬天来了。
“我还没告诉你我是谁吧?”爷爷吃着豆子可能是干了,把剩下的蜜饯都掏出来放在火边烤着热乎再送到嘴里。
讲故事可能是老人家特有的长处,爷爷讲的很细,从原来的程家讲到了现在的程家,说到了他的两个孙子,一文一武,很有出息,说到了自己为什么不回去非要在外面遭罪,还说了对苍云很喜欢,看着就顺眼,一点都不像他的子孙,一个个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这世道过的不自在,家里也憋屈,城里越来越不安分了,告诫苍云没事就别乱跑,不安全。
絮絮叨叨扯了有的没的,爷爷精神很好,讲到了夜幕降临还不肯住嘴。
苍云怎么不知道爷爷在干什么,想着自己活不久了,在交代后事,爷爷年纪很大了,一身的病和伤,活太久也是遭罪,这两天连药都不喝了,甚至背着苍云把酒壶拿出来喝,看着爷爷自以为隐秘的举动就没戳穿,今天恐怕要下大雪,苍云就没拦着。
“嘿嘿,丫头啊,你这是好东西,不过可不可能拿出来到处乱用,”爷爷也觉得自己藏着是多此一举,干脆就大摇大摆的拿出来,一边对着苍云说教。
“知道了。”苍云瓮声瓮气的回答,不肯让自己闲着,忙完了还要找出脏衣服洗。
“好了好了,过来,衣服明天不能洗啊,今天把活干完了明天还会有,急什么。”
爷爷拉着苍云坐在炉子旁边,平时这个时候爷爷早就睡下了,今天精神好的不得了,苍云仔细看着爷爷的脸,一片和祥,毫无阴郁。
“我大概活不到明天了,这个给你,傻丫头,没事别一个人撑着,去程家,我给你做保证,一辈子就这么荒废了,那可不行,多好的姑娘啊。”
苍云说不出别的话,只得沉默的接过来,是爷爷写的信,很厚一封,里面大概有不少内容,也许是给程家的。
梳的整齐的头发给爷爷揉的快要打结,一张嘴还没完没了的停不下来,苍云没见过别人是怎么死的,但是看着爷爷精神好的不行,一点也看不出来将死之兆。
外面下起了雪,雪花从院子门就能看见,小小的,苍云指着雪花让爷爷看,一回头才发现这个摸她头的老人不知何时,闭上眼睛睡了,苍云起身给爷爷掖好被子,要是冷着就不好了,雪下的很漂亮,明天有的忙了,冬天真的来了。
苍云起的很早,确定爷爷真的醒不过来了,把屋子的东西收拢好就去找人,按照爷爷的意思就是烧成灰,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撒了,免得尸体被不着眼的拖出来啃食,死也不得安宁。
棺材铺街尾就有一家,苍云说明了来意,两个壮汉安慰了苍云一会就去抬人。
大安的死后安置做的很到位,下午就把余下的骨灰送到苍云院子门口,苍云抱着罐子一时还反应不过来,那么大个人,骨灰怎么就这么一点点,味道不好闻,呛的流下眼泪,不知道是怎么就哭了,付了钱关起门来,苍云流着泪收拾。
早知道爷爷就活不久,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守着炉子的老人没了,炉子也不难过,有柴火就烧,有东西就煮,不知喜怒,爷爷也是机灵的,晚上就把爱吃的小零嘴什么的吃的干净,一点没剩下,苍云就把骨灰罐放在炉子边上,剪了一块黑布系在胳膊上,苍云没准备把人风光大葬,没钱也没时间,她还有日子要过,爷爷不会喜欢的。
罐子没埋,就是封口好了放在炉子边上,就好像爷爷还在一样,平时爷爷存在感很低,不怎么离开炉子,苍云坐在爷爷的椅子上歇息,头一次发现这是个好位置,难怪爷爷不肯挪窝,这下被她发现了吧,苍云有些得意的想,得意完之后就又忍不住难过起来,其实没什么活要干,院子里的东西都有,早就备好了,苍云准备充分,就差过冬了,这下爷爷走了,冬天就显的冰冷起来。
苍云把门窗关好,糊了白灯笼挂起来,盖着给爷爷准备的厚衣服被子,把炉子的火烧的旺旺的,锅里熬着浓粥,苍云准备歇息一会,睡一觉。
咪了大半个钟头苍云就醒了,炉子已经不暖和了,起来添了柴,重新烧起火,热水烫了碗准备吃点饭,还有腌好的配菜,苍云吃着吃着就想到了被爷爷捡回来的第一年冬天。
那年倒是不冷,可苍云身上就一件麻衣,手脚都遮不住,缩在草垛里等着被冻死,手里还有烤的半生不熟的蘑菇,也不知道有没有毒。
那是个小破庙,三面漏风,苍云也不敢出去找柴火什么的,被人看见那就活不成了,挨到天亮,苍云把草垛匀了一些出来生火,有力气了才小心翼翼的探头出去找吃的。
是怎么遇到爷爷来着?苍云眯起眼睛想着,那是个中午,出了太阳,还是很冷,苍云运气好发现了路人掉落的一小袋面饼,就着火烤软了就吃的干净。
是白面饼,甜滋滋的,苍云缩着睡了一会爷爷就杵着木棍进来了,先是打了招呼,再是不客气的蹭火堆,大方的分了点心给苍云,然后就搭上话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被爷爷连哄带骗的拐走,直到前两天,爷爷才告诉苍云,看见苍云当时的眼神像极了他原来的一个兄弟,像极了天上自由的鸟儿,觉得很有缘分就带着了。
不能再想过去了,苍云深呼吸一口,从回忆挣扎出来,不就是爷爷走了吗,多大点事,苍云啜着泪这么想,这两年她对爷爷足够好,恩情怎么也还完了,自己怎么过活才是真的。
拿出了爷爷的信,苍云没打开,用纸糊了口,包着贴身放好,过两天就去送信,之后的话,苍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不等苍云把自己的事情捋清楚,急促的敲门就惊醒了苍云。
门外是气急败坏的程风,他指着白灯笼手直哆嗦,看着苍云满脸戚容胳膊上的黑布条就说不出狠话,放轻了语气。
“人走了?”
苍云点头,“昨晚上下雪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