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过了夜里十点,天上一丝光亮也无,只有不断翻滚着的乌云和时不时划破一方天际的闪电。
今天原本应该是满月的日子,可是现下天上却只有层层叠叠带着湿气的积云,黑压压的一片,昭示着一场避无可避的雨即将来临。
黑色的幕布遮住了整片天空,就连空气都比平时沉闷了许多,一切都让人不由觉得压抑。
苏卿音抬头看了看天上愈发厚重的云层,心底的担忧逐渐加重,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
行李箱的塑料轮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大路上无比清晰突兀,这一刻她甚至觉得那声音有些刺耳。
因为除了她慌乱的脚步声外,身后还有一阵始终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如鬼魅一般缠着她。
苏卿音是极为厌恶意外的,任何意外都会给她一种浮于半空、什么都抓不到的恐慌。
所以无论做什么事,她都会提前做好细致的规划,然后按部就班地去执行,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的习惯。
比如今晚,她原本的计划是九点半前离开火车站,然后打车去先前订好的酒店,如果饿的话就吃点清淡的宵夜,十一点前是肯定能休息的。
而现下的状况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意外,因为出了火车站准备打车的时候,她才发现随身带的皮包已经空了。
包底有一道整齐的划痕,明显是用刀划开的,放在包里的手机和钱包都丢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身份证因为临时被放到了上衣口袋里而幸免于难,不然她今晚可就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她并不是第一次来s市,几个月前因为工作原因,她跟着z市博物馆的领导来过一次,她的记忆力不错,还记得从火车站到酒店的路线。
原本以为今晚的厄运只停留在要步行去酒店为止了,直到她发现了身后的不对劲。
她是离开火车站门口那条繁华的大街后才察觉到异样的,身后有个人一直在跟着她。
如果说之前路上人多还不十分确定的话,那么到了这条行人稀少的路后,始终和她隔着不远不近距离的一个大活人就很难被忽视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苏卿音的的心里只来得及咯噔一下,脑中便自动浮现出了以前看过的那些耸人听闻的社会版新闻。
她匆匆看了一眼整条路的状况,只有零星几个人低着头快步走着,很快就会消失在路的尽头,像是怕预报中的雨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她一个一个地确认过去,没有她能求助的人。
明明道路两旁的路灯并没有出故障,依旧坚挺地立在两边散发着光亮,苏卿音却并没能从那微弱的冷白色光中获得一丝安全感。
她握紧了行李箱的拉杆,步速无意识地不断加快,竭力想要忽视身后那带给她恐惧的脚步声。
同时她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已经走了快十分钟了,应该再有十分钟左右就能到酒店了。
眼下她只能祈祷那人在这十分钟内不做什么。
身后的脚步声不知为何突然加快了,似乎是那人有些等不及了,又也许是终于失去了吊着猎物的耐性。
总之,平衡被打破了。
苏卿音的一颗心在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她加快了原本就很快的步速,几乎快要跑起来了。
行李箱塑料轮的摩擦声变大,几乎快要盖住两个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不知道是不是极度恐惧之下的错觉,她觉得自己甚至听到了那人不怀好意的骇人笑声。
终于,在下一个拐角处,她慌不择路地拖着行李箱疾步走进了一家还在营业的面馆。
她的眼中只看得到从玻璃门透出来的灯光,那一丝光亮成了她此刻竭力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甚至于都分不出注意力去看一眼招牌上的店名。
关上店门的那一瞬间,她才觉得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原地。
店里带着暖意的黄色灯光和几位顾客的谈话声稍稍平缓了她的恐惧,小小的一扇门将她与门外的恶魔和黑暗彻底隔绝开来。
还好,她的心里此刻只有这两个字。
柜台后的老板娘听到开门声,以为是生意上门,从电脑后探出头来,扬着嗓子开始喊生意人最常说的那句,“欢迎光临……”
待看清门后那人的面容后,原本准备好的询问登时卡了壳。
临近打烊的时间总是生意人最疲惫的时候,她只有刷着搞笑短视频才能精神一点,可抬头后就完全清醒了。
她只觉得眼前一亮,甚至都有些看愣了神,再开口时,语气比之方才更加柔和,“您想吃点什么?”
毕竟没有人不喜欢美人。
尤其是这样没有攻击性,一看便让人不由心软的美人,单是看着就很赏心悦目,即使她是女人也不能免俗。
苏卿音靠在门后平复了下自己紊乱的呼吸和心跳,待脸色没有那么难看后,才拖着箱子来到柜台前,竭力想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不好意思,因为刚才一直有人跟着我,我有些害怕……”
说完这话,她下意识地往门外看了一眼,想确认一下那人是否已经离开。
方才在路上,因为处于极度的恐惧和焦虑之中,她始终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现下她才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他长得不是很高,甚至有些瘦弱,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剃了一个很短的寸头,正低着头在点烟。
室外太黑了,她看不清他的脸。
站在马路对面正对着店门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眼对上了她的目光,她看得不真切,那人似乎是冲她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实在太过骇人。
她再次体会到了那种窒息的恐惧,慌乱地收回了视线,方才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嗓子眼,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老板娘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站起身来顺着她方才的视线看了过去,显而易见地皱了皱眉,问道,“就是那个人吗?”
苏卿音闻言只垂眸点了点头,她长这么大从没遇见过这种事,此刻脑子一片混乱,完全想不到接下来该怎么办。
现在的时间着实有些晚了,店里只剩下四五个客人了,随时都可能离开,服务员和厨师也已经在半个小时前下班了。
老板娘不过三十多岁,也不敢和一个成年男性硬碰硬,纠结了片刻后,将苏卿音安置在了离柜台最近的位置上,人也一起坐了过来。
“你要不要让你朋友来接你一下,这样比较安全。”
闻言,苏卿音的耳尖有些发红,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耳朵,看着老板娘有些欲言又止,“您能把手机借我一下吗?我的手机和钱包都丢了。”
说完这话,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虽然这都是事实,但连她自己都觉得方才的这番话太像一个拙劣的骗子了。
“啊。”老板娘微讶,心中对她的同情又上升了一层,这也太惨了,糟心事都攒到一起来了。
“给,那你记得号码吗?”这么说着,她已经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
“谢谢。”苏卿音略微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了带着猫和老鼠保护壳的手机。
她在s市并不是没有朋友,虽然安宜现下不在,但雅雅一定是在的,只是作为一个数字白痴,她向来对数字不是很敏感,记得住的手机号除了她自己的,就只有奶奶和家里赵阿姨的了。
不对,其实她还记得一个号码。
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现在可能也在s市。
可是,真的要给他打电话吗?
会不会,太过唐突了?
手机号是小姨很久以前给她的,她背得很熟,甚至比自己的手机号背得还熟,却从来都没有拨过。
因为对她来说,只要知道和那个人有关的一点点事情就很好了,她从来没想过会亲手打出这个电话。
毕竟她和那个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她不愿意凭借着小姨这边的关系去打扰他。
在心里还没有做好决定的时候,手指已经熟练地敲下了那个了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屏幕上显示的已经是等待通话的界面了。
电话通了。
现在再想挂掉好像已经来不及了,苏卿音没有时间去考虑到底有没有后悔,忙将手机放到耳边,紧张地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
一声、两声、三声,在她提着一颗心数到第三声的时候,对面终于接起了电话。
“你好。”
是她极为熟悉但从未如今近距离听过的声音,那是属于余笙的声音。
温润的男声通过电流传到耳边,就像是他本人真的附在她耳边说话一样,苏卿音很没出息地觉得耳朵似乎有些痒痒的。
老板娘已经很体贴地去了柜台那里,把这方寸之间完全交给了她。
虽然即使她以正常的音量讲话,其他客人也不一定能听清,可在提到他名字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你好,”因为实在太过紧张,她的声音微微一顿,“请问是,余笙吗?”
接到陌生来电,余笙倒是没表现出什么警惕,大概是确定自己的私人号码不会被给到无关紧要的人手里。
他伸手翻开新一页的剧本,从容回应道,“我是余笙,你是?”
苏卿音这才想起来做介绍,“那个,我是苏卿音,号码是我小姨给的,我小姨就是周诺,她说如果在s市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你,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
生怕余笙已经不记得她了,她的语速很快,想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解释清楚自己打电话的目的,以防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掉。
“卿卿?”
电话另一边的人试探着唤了一声她的小名,打断了她已经想好的所有关于自己身份的解释。
他还记得她,她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因为没想到他会这样叫她,又大概是因为那唤着她小名的嗓音太过温柔,苏卿音愣了几秒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是我。”
不知道是不是她听错了,她隐约听到,那边的人好像轻轻笑了一下。
若是平时,那笑声定然像一把小钩子已经勾得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可现下她实在是没有心思注意到这些。
“慢慢说,不要急,我在听。”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余笙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安抚的意味。
余笙的声音一定是有魔力的,苏卿音这样想,不然方才还萦绕在她心头的恐慌和紧张,怎么会在片刻之间就消散殆尽?
心绪比之方才已经平静了许多,她抬头看了看马路对面,那个黑影还站在那里,可是好像已经没有方才那样让人害怕了。
她依旧没有多看,迅速收回了视线,开始解释她目前的状况。
从发现被偷后就开始积累的被压了许久的委屈,在听到只有家里人才会唤的小名后,终于隐隐有了溃堤的迹象。
苏卿音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地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可是情绪一旦外放就很难再收回来了,余笙听到了她极力想压制的哭腔。
“……就是这样,所以,能麻烦你找人来接我一下吗?”将来龙去脉完整解释清楚后,苏卿音轻声吸了吸鼻子。
余笙听她说完了前因后果,登时便开了免提起身换衣服打算出门,原本不急不缓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急切,“你现在在哪里?”
趴在他脚边昏昏欲睡的余声声似乎觉得他太吵了,不满地翻了个身,还用尾巴甩了他一下。。
不知为何,听着电话那边苏卿音的最后一句话,他居然会觉得等他去接的小姑娘就像一只在失物招领处等他去领的余声声,委屈巴巴的。
余笙那句急切的问询中隐约还夹杂着些衣物摩擦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苏卿音无意识地握紧了手机。
“我在……”她想回答却顿住了,店是慌乱之下随便进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位置。
余笙想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电话中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他怕自己的不良情绪会影响到她,稍稍收起了方才的焦急,语气尽量缓和地交代着,“没事,先把电话给老板。”
苏卿音像找到主心骨一般,进入了余笙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状态,忙把手机递了过去,顺便简单说了下原委。
老板娘接过手机,告知了对方这里详细的地址,然后看了一眼正眼巴巴盯着她的苏卿音,又忍不住加上了一句,“你快来吧,小姑娘要被吓坏啦。”
余笙方才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现下正在玄关处穿鞋,听了这话,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迟疑地问了一句,“她,是不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