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孕妇闻不得油烟味,苏卿音又是第一次上门,所以这两位便被留在了客厅看电视,余下两位先生则把厨房门关紧,开始准备四人的晚餐。
吴亦茹如今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即使在家穿着极为宽松的衣服,也能看得到隆起的孕肚。
她生着一张圆脸,本就是会令人感到亲切的长相,加之现在怀了孕基本不化妆,不说话的时候,周身萦绕的都是柔和的母性光辉。
“想不想摸一下?他这几天比较活跃,昨晚刚踹了我一次呢。”
在苏卿音的视线第三次落到她的孕肚上时,吴亦茹适时地发出了邀请。
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尽数落到了人家眼中,苏卿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然后毫不客气地伸出了手。
苏卿音的动作很轻,手掌隔着柔软的布料只虚虚落在孕肚上摸了摸,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触感。
她觉得很奇妙,这小小的地方居然孕育着另一个生命。
“怀孕是不是特别辛苦?”她抬头问。
“嗯,辛苦,”吴亦茹微微皱着眉,也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肚子,“刚怀孕那段时间,每天都吃不下什么东西,孕吐反应特别激烈,后来月份大了便好一些了,但是想吃的东西不能多吃,想玩的东西也不能玩,因为对胎儿不好,晚上睡觉的时候只能侧着睡,翻个身都要出一头的汗,真的很辛苦。”
“不过,”她话头一转,脸上的表情也温柔起来,“只要一想到这个小家伙在我身体里一天天长大,想到他以后会软糯糯地叫我妈妈,会抱着我撒娇,这些辛苦就都可以忍受。”
“卿卿的嗜甜那可真是打胎里带出来的,婉秋平时都不怎么吃甜的,可是怀卿卿的时候几乎是一天都离不开甜食,等到最后生产完,下巴都变圆了。”
“小卿卿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可乖了,除了强迫我吃甜以外,倒是没给我别的罪受,那时候我还和她爸爸讲,这小孩以后说不定是个特别安静的孩子呢,没想到生了个小话痨出来,是不是啊,小话痨?”
“我才不是小话痨,华叔叔说我这是活泼呢。”
“你华叔叔那是不好意思笑话你呐。”
“妈妈欺负人,我不是小话痨。”
……
“苏苏?”
吴亦茹的声音陡然提高,还夹带着一丝兴奋,她带着苏卿音的手掌精确地移到了某个部位,“他踢我了,摸得到吗?”
掌心之下,好像有什么轻轻地动了一下,是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苏卿音想象着那里面的小孩伸着小脚踹她们的样子,方才萦绕在心头的那丝低落慢慢散去,她嘴角轻扬,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亮,“嗯!好奇妙的感觉!”
“明朗妈妈说这孩子和袁明朗小时候一个样,在肚子里就淘,出来以后肯定是个混世大魔王。”
“也不一定,”想到小时候苏母说的那番话,苏卿音笑了笑,“或许是个安静的孩子呢。”
肚子里的小魔王只动了两下便重归平静,二人的话题也从孕期反应转到了别的上头。
电视里正放着一档文物科普类纪录片,是袁明朗找来做胎教的。
近年来像这样宣扬传统文化的节目十分火爆,年轻人也开始慢慢沉得下心来,观看这些以前在他们看来枯燥无趣的纪录片了。
“郎窑红的特点是釉汁厚,釉面除大片纹外还有不规则的牛毛纹,器物胫下部至底边由于釉汁的流垂凝聚而近于黑红。”
节目里正在介绍一件康熙年间的郎窑红釉胆式瓶,通体红亮的长颈瓶在黑色的背景下极为引人注目。
“器物口部釉薄多露骨,多呈粉白、淡青或浅红色,世有‘脱口垂足郎不流’之说。”
纪录片的配音是由圈内一位青年配音演员完成的,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的浑厚与沧桑,听来只让人觉得极为舒服。
吴亦茹看了一会儿纪录片,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苏卿音,这才想起来余笙似乎说过她是从事这方面工作的,“苏苏,你觉不觉得这个瓶子的颜色特别像大樱桃啊?”
“嗯?”苏卿音闻言愣了一下,继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樱桃,这个比喻倒是很贴切。”
虽说自从成为文物修复师后,苏卿音大多数时间都在和古书画打交道,但她从没有表现出对某一类器物的偏爱,因为在她看来,所有的文物都有自己的美。
木心曾经在《木雀叫了一整天》中写下这样一段话:
“陶器,到此地步,喜出望外;
瓷器,中国的死灵魂;
漆器,精明能干,体贴忠心;
木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大概是职业病作祟,她抬头看着吴亦茹问道,“你想听科普吗?”
待吴亦茹点头后,苏讲解员兴致勃勃地开始履行她全球文物知识推广大使的职责,“郎窑红系以康熙时江西巡抚郎廷极的姓氏命名,其实是仿的宣德红釉,但它比宣红釉更鲜亮,具有一种强烈的玻璃质光泽,绚丽夺目,是我国名贵的铜红釉中呈色最鲜艳的一种。”
“传统的郎窑红对烧成气氛和温度要求很严,烧制一件成功的制品十分困难,所以又有‘若要穷,烧郎红’的说法。”
……
袁明朗和余笙端着菜出来的时候,电视屏幕上刚好换上了另一件斗彩缠枝宝相花纹盘,苏卿音的讲解也适时结束。
袁明朗只听到一句关于烧制温度要求什么的,一时好奇便随口问了一句,“聊什么呢你们?”
吴亦茹的目光几秒之间顺次瞥过身旁的苏卿音和餐桌旁的余笙,然后说了一句,“我让孩子干妈给他科普文物知识呢。”
苏卿音要去扶她的手登时停在了半空,第一次见面就被定为干妈该有什么反应,在线等,挺急的。
袁明朗则微微睁大了双眼,看了看余笙,又看了看沙发上的那俩人。
“不是……”一句“你不知道余笙是孩子干爸啊”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便被老婆大人的一个白眼给瞪了回来。
吴亦茹: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呢?
全场反应最平静的居然是余笙,他淡定地将手中的那盘菜放置在餐桌上,还有心思调整了下和其他菜的距离。
“好了,开饭吧。”他转过身来对其他三个人说。
送走两位食客后,袁明朗一边给老婆切水果一边问,“你今天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余笙可是板上钉钉的干爹,你这一声不吭地就给搞出一个干妈来,让人俩多尴尬啊”
吴亦茹吐掉嘴中的樱桃核,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自家老公,“合着这半宿你都没看见余笙一直盯着的人是谁是吗?”
确实没注意的袁明朗:……
吴亦茹:无奈扶额,她确实不该对谈恋爱都要等她主动的人要求太高。
“安啦,从余笙恨不得把眼睛黏在苏苏身上这一点上看,无论是干爸还是干妈都跑不了的。”
因为今年的生日恰好在周日,周五下班后,苏卿音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回了z市。
火车站离瑜园有一段距离,是余笙送她过去的。
临走前,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余笙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可直到她下车,余笙也什么都没说。
或许,是她看错了?
关于她生日的事,她猜余笙是不知道的,虽然很想要一句偶像的亲口祝福,但总觉得直接说出来像是她在想人家讨要礼物一样。
这样不好,不好的。
周六上午,苏卿音去了一趟z大。
前几天赵阿姨整理书房的时候收拾出一本已经绝版的谢舟渡画册,谢老是国画大家,也是从小教她国画的那位胡老师最喜欢的画家,奶奶便让她趁着周末给胡老师送过去。
胡老师是在她大二那年退休的,之后没多久便被学院返聘了回去。
其实对老师来说退休还是返聘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画画的地方不一样而已,但能继续教学生他还是蛮开心的。
胡老师就住在z大后面的小区,从那里回苏家最近的一条路便是从z大内部穿行,这条路苏卿音从几岁时就开始走了。
六七岁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在办公楼的大厅里等奶奶下班,等到跟着胡老师学画画以后,她来得就更勤了。
可以说她对这所学校的了解程度,相当于一个在这里工作了十年左右的工作人员。
这是她除却苏家的那方小院外,最为熟悉的地方了。
临近考试周,校园里闲逛的人并不多,现在最热闹的地方应该是图书馆和自习室。想到上学时候被期末考试支配的恐惧,苏卿音不自觉地掏出手机,想和余笙分享一下身为已毕业人士的悠哉。
“苏苏。”
信息编辑到一半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带着些不确定的呼唤。
苏卿音的手指顿了一下,有些意外,但却没有别的情绪,只是再没了继续发信息的欲望。
她关掉手机转过身来,看着几步之外的人微微颔首,“向臣,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