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越似乎是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回到了那条泥泞不堪的小河沟,整日整夜的只有漫天的黄沙和灰败的天空,正是她与锦溪辞行的那日,那时的锦溪已经遇到了望族少主黎光,正准备着要成为他的新娘。
锦越从未见过黎光,只是从锦溪的描述中,得知那个男人高大而温柔,或许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在她嫁到望族去之后,锦越的修习和姥姥的病所面临的种种问题,最终都会迎刃而解。
锦越是这么坚信着的。
锦溪离开前,按照小河沟的习俗,还需要带上家里给的寓意深厚的物件,作为对新人的祝福,对百年好合的祝愿。
姥姥和锦越绞尽脑汁,想在这一屋的破烂中翻出最值钱的物什,给锦溪最好的祝福。
可惜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姥姥用缝补多年的手艺,给锦溪做了一件嫁衣,而锦越则将自己最喜欢的红珊瑚簪子给了锦溪。
锦越将簪子包在一个木盒中,眼泪汪汪地叮嘱锦溪:“一定要好好对我的如意啊。”
“如意?”锦溪拿着盒子十分懵然。
锦越点点头:“就是这簪子,姥姥说它寓意着吉祥如意呢,所以我就叫它如意了。锦溪姐姐,你一定会是最美的新娘子。”
锦溪含羞带怯一笑,盈盈眼眸让锦越都晃了神。
锦溪答应锦越会好好对待她的“如意”,在锦越成婚的时候,它也将会回到锦越的身边,作为婚姻和幸福的传承。
锦越对锦溪的话不疑有他。只是再后来,锦越再也没收到过任何锦溪的消息。
她时常想起锦溪离开时漫天飘落的梨花,还有那铺满的十里红妆。
锦越沿着路往前走着,突然听到了锦溪熟悉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质问她为什么不来,为什么才来。
锦越的心脏像被瞬间捏住,一层层的寒冷从脚底往上攫住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强迫自己回过身,去张望声音的来源,漫天冰冷的水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将她掩埋。
“锦溪!”
锦越倏地睁开双眼,好半天,终于从那个的噩梦中脱离。
她整个人趴在一块大石头上,像是被海潮冲上岸后搁浅于此。她咳了几声,运气将腹中呛的水都咳了出来,大喘着气。
锦越打量着这个地方,忽然觉得这有些眼熟……像极了她的家乡,那条小河沟。
但是明明不久前,她和银朔才因锦溪的追杀,而不得不跳入了那个被施了法的池塘……那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还有……银朔呢?!
锦越连忙寻找起银朔的身影,然而岸边光秃秃的一片,没有银朔的任何身影。他在沉入池塘之前,就把灵力全都渡给她了,如果这个时候锦溪找到了银朔……
锦越看向面前那个黑魆魆的池塘,皱眉:难道这是池塘的底部?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锦溪到底要做什么,银朔又会在哪里?
突然,锦越在岸边发现了一块萦绕着淡蓝光线的鳞片。锦越一眼便认出来,这是银朔身上的鳞片。难道是锦溪的人已经找到了银朔,鳞片就是强行将银朔化身为龙带走时留下的?!
锦越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她顾不上自己身上还湿淋淋的一片,连滚带爬朝岸边的深处找去。
银朔留下的鳞片并不止那一片,往深处走去时,隔着三五步便能看到一片。
锦越越来越不安,不仅是因为银朔的鳞片,而且因为这个过分诡异的地方——越往深处走,潭底所呈现的就越让锦越感到熟悉,直到她看到那间漏雨也漏阳光的破房子,她终于确定,这个地方,复刻了她们曾经一起生活的小河沟。
只是这条小河沟,并不是最新的样子,倒像是几年前,锦溪离开的那时……
锦越心中有了猜测。这个地方的主人应该就是锦溪,只是锦溪为什么要建造一条小河沟放在潭底……
锦越跟着银朔的鳞片推开了昔日院子里的门,映入眼中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院中种满了红色的珊瑚丛,妖艳而美丽,看上去像是火海。红色珊瑚海的尽头,是那棵锦越所熟悉的沙棠树,然而此刻,粗壮的树干上,银朔被冰冻着,一把闪着亮的冰刃穿过他的心脏,将他钉于树上。
锦越没来得及多作惊讶,一阵风过,她便看到了被钉于树上的银朔。
“银朔!”锦越大声喊着银朔的名字,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跑去。
银朔怎么会在这里,是谁把他弄成这样的……这根冰刃,像是那时锦溪为了阻挠他们离开时所使用的法术……疑团一个接着一个袭来,锦越却丝毫没有时间一个个捋清楚。
银朔的浑身被一层冰霜牢牢覆盖,她不知道银朔是不是还活着,那根冰刃与血肉的交接处,她还能看到银朔渗出的血丝。
锦越小心翼翼地捧着银朔的脸,屏气探了探他的呼吸,直到感受到他微弱却存在的气息,锦越才微微放下心。
她拍了拍银朔的脸:“银朔?”
要怎么把他救出来……
“冰……冰的话……”锦越急中生智,从姥姥的灶房里找来一桶热水,整个朝银朔泼过去。
除了被泼湿外,银朔纹丝未动,倒是身上那层冰霜融化了一瞬间,又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银朔的身体。
“怎、怎会如此!竟然结得更厚了!”
锦越想了想,在掌心将灵力凝结成了一个锤子,一脸的视死如归:“热水不行,我就只能用最原始的破冰方式了。银朔你等着……”
话音刚落,锦越抡起锤子朝那层变厚的冰霜砸去,然而下一秒,她被一股灵力反噬,整个人重重弹开,吐出一口血。
锤子在她手中消失殆尽,那层冰霜再次变厚。
锦越不信邪,一抹嘴边的血迹,看向那根冰刃,有了一个猜测。
“难道其实解开封印的关键是这根冰刃……”锦越握了上去,想向里灌入灵力毁掉冰刃,然而在她握住冰刃的瞬间,手中的血忽然被吸收而尽。锦越不可思议,这冰刃似乎“很喜欢”自己的血……
锦越脖子一横,咬破了手指,混合着血捏了诀,再次握上冰刃。一道白光后,冰刃忽然震颤起来,下一秒,冰刃像齑粉一般忽然破碎。
冰刃的碎屑如点点荧光,落在锦越与银朔之间。
银朔皱着眉悠悠转醒。
“银朔!你醒了!”
银朔抬眼看去,竟看到了锦越有些泛着泪痕的双眼,心中怔了一瞬。
锦越抹了一把泪,脸上血和泪混在一起,像只花猫,声音中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我还以为你醒不来了……”
银朔气息仍不稳,但看着眼前的女孩,心中柔软了些许,生硬地安慰道:
“哭什么,就这点本事还杀不死我。”
银朔尝试着挣脱冰霜,然而没想到,冰霜竟密密麻麻地爬得更加密集了起来。
锦越有些诧异,道:“冰霜又厚了……”
“这到底是什么术法!”银朔从未这么狼狈过,哪怕是渡劫失败之时,也没有这样束手无措。
锦越看到银朔咬碎后槽牙却毫无方法,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也无法搞清楚自己的心理,银朔虽然醒了,但和刚才并无不同,只是当银朔醒来的那刻,她原本的惊慌就消散了大半。
她时常觉得自己和银朔的认识应该不止于从泗津开始,她总在他身上看到莫名的熟悉感,以及从未有过的画面……
锦越戳着冰霜,小心翼翼地看了银朔一眼,问道:“银朔,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银朔怔了一秒,闭眼否认:“不认识。”
锦越愣了愣:“我怎么感觉你在骗我。”
银朔看了锦越一眼,岔开话题:“这是什么鬼地方?我身上这些是怎么回事?你的姐姐锦溪弄的?”
听到银朔的问话,锦越皱眉严肃起来,摇了摇头:“不知道……”银朔所疑惑的也是她所疑惑的,但当务之急是先把银朔从那些讨人厌的冰霜中救出去。
锦越盯着银朔身上的冰霜想了想,问道:“银朔,你懂得这么多,以前就没听说过这个术法吗?”
“没见过。”银朔摇头,抬眼瞥了锦越一眼:“我若是知道,还由得你又是泼水又是砸吗?”
锦越瞪大了眼睛,他刚才不是在沉睡么!怎么什么都知道!
其实虽然锦越看着像是在沉睡,但很奇怪的是,这个术法并没有剥夺他的意识和感官,相反——锦越的所作所为他竟然都能感知到,他知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朝自己泼了一盆水,更知道她朝自己狠狠捶了一锤子。
身上的寒霜虽然限制了他的活动,看上去是整个包裹着他,但更像一团空气,只是桎梏着他的身体,但对于外界的感触比他没被桎梏时更加敏感。
银朔冷笑了一声。
“哈、哈。其实我刚才倒是想了一下,或许真的有别的办法可以融化这层冰。”锦越连忙接话。
银朔挑了挑眉。
锦越正儿八经地分析道:“刚才我是用血才破除了冰刃,我想可能你这身上的冰也是可以用同样的办法破除的,但是吧……”
锦越踩在树干上,朝银朔靠近了几分。银朔愣住,只感觉到锦越的气息就这么肆意喷洒在自己脸上,清晰可闻。
锦越越靠越近,脚上却趔趄了一下,连忙抬手扶好,掌心却正好按在银朔的心脏处。
银朔一下子屏住呼吸,锦越掌心的温度清晰地传来,其实温度并不高,但此刻银朔却感觉这人的掌心随时都要把自己熔化了。
锦越好不容易站住脚,因为树干太滑,为了防止自己再摔一跤,锦越干脆搂住了银朔的脖子,两人贴得更近了几分。
银朔的呼吸霎时间有些不稳:“你干什么!”
“救你呀,不然呢?”锦越无辜地眨眨眼,看到银朔耳后可疑的红,揶揄道,“银朔,你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
银朔:“……”
锦越趁机掐了一把银朔的脸。
“锦越!”
锦越立刻收回手。但银朔也并未再发作,毕竟现在不能动弹的是他,识时务为俊杰这句话他还是深信不疑的。银朔吸了口气,道:“你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锦越道:“我想过用血一点点破除你的封印。”
“不行!”银朔斩钉截铁拒绝。冰霜所覆之处何其多,他可不想看她失血而亡。
“嗯嗯,当然不行,所以我想了另一个办法。抱歉了银朔。”
“什么?”
话音未落,锦越一口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混合着鲜血单手试了个法,一瞬间银朔再次化为小黑蛇,而锦越则趁着冰霜还未追上之时,一把掐过小黑蛇,跳下树干。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锦越气喘吁吁。然而还没等她歇口气,就听到银朔冷冰冰却如山洪暴发的声音:
“锦、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