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立在原地的霜儿眼瞧着两方人马就在自己身前打了起来,栖蛏的人一听到如此丰厚的奖金争先恐后地冲了上去,眼里连栖蛏都看不到了,好几个人都撞到了栖蛏,引得栖蛏破口大骂,骂完也跟着冲了上去,完全没注意到一个值钱的宝贝从自己身上掉了下来。
霜儿瞠目结舌地看着从栖蛏身上掉下来的东西,那是一颗金珠,属于金鲤的金珠,充满着霜儿异常熟悉气息的金鲤的金珠。
“娘!”霜儿一个箭步冲到栖蛏刚刚所站的位置将金珠捧了起来,如珠似宝地捧在了手心里。而那金珠仿佛似也感受了挚爱之人的气息,竟散出了点点温暖的金光将霜儿包裹了起来。
金光里,是一幕幕熟悉的画面,有父母两人的定情时刻,有霜儿的呱呱坠地,牙牙学语再到蹒跚学步,还有生命最后时刻的惊恐。那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男人,那个男人只说了一个字“杀”,然后手下的栖蛏便带着人左一刀,右一刀,像剁菜一般杀了她的爹娘。爹爹平时什么疼都不怕的人都忍不住喊出了声,一定很疼吧。
霜儿这一刻觉得自己碎了,她相信了什么?她又做了什么?
她仰起头,有一行清泪划过,再睁开眼的时候眼里已是一片死寂。
此时,银朔身后礁山里的宝境已经开启,霜儿敏锐地注意到了银朔三人的神情变化,和他们再熟悉不过的霜儿知道他们这是要在宝境上博一线生机了。
下一秒霜儿便运足灵力,从原地一冲而出,几个呼吸间便越过了栖蛏的一众手下,再一个跨步又越过了栖蛏,长剑直指清尧身后的锦越面门。
面对持剑朝自己而来的霜儿,锦越却没有办法动手,她真的亏欠她太多。她在雪满头欺骗霜儿是真,而她的父母虽然不是她所杀,却看起来极有可能是因为她和银朔两人而枉死。如果霜儿没有遇到过她和银朔,那么她现在应该还在雪满头和自己的父母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才对。霜儿有一句话说得对,终究是她和银朔害了她。
高手过招,一个书剑便能决定胜负生死。而锦越面对霜儿何止走神,脑中思绪纷乱,手上的剑迟迟挽不出一个完整的剑花,只能眼看着霜儿的剑尖到了眼前。
“锦越!”银朔和清尧一远一近的惊呼声也到了耳边。
相处日久,霜儿自然也看出了锦越的心思,她对着锦越笑了笑。这个笑既不像平日里发自内心的笑,也不是刚刚那般的让人感觉到刺骨的冷笑,反倒像是一种解脱,和告别。
霜儿的剑离锦越一寸之时,剑锋陡然偏转,从锦越面门旁划了过去,又有什么东西隐蔽地从霜儿的另一只手中飞出,塞到了锦越的手里。
“指使我的人叫无支祁,我只知道他生活在雪满头。”
霜儿在锦越耳边飞快说出这句话,便飞速地转身,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将剑刺进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栖蛏心房位置。
霜儿这一系列操作让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先是背叛小分队重伤银朔,却又在最后关头背刺栖蛏,救下锦越和清尧,没有人知道霜儿现在到底算是哪一边的人。
清尧也不敢赌,不敢轻易信任不久之前刚刚背叛过他们的人,他勉力起身拉住还没回过神的锦越就往回跑。
“清尧,霜儿她……”锦越一边被拉着跑一边还不住地往身后看。
“锦越,别犯傻。你看看银朔的伤,我们现在冒不起这个险,除非你想我们一起死在这。”
两人的前方正是捂着伤口,撑着剑才站起来的银朔。锦越知道清尧说的都是大实话。
“臭婊子,你疯了!”霜儿全力的一剑竟然没能结果了栖蛏,贝类水族的防御力果真不是开玩笑的,“你竟然敢背叛主上?”
霜儿持剑而立,清秀的脸上此刻再度冰霜覆盖,写满了无畏和决绝:“无支祁不应该是第一个知道我疯了的人吗?在他命令你们对我爹娘动手的时候。”
栖蛏闻言心中一慌,但却不信霜儿是真的知晓了真相,怕她话中有诈故而继续假装无辜:“你吃错药了?杀了你父母的明明是你护在身后的那两个人!”
“是吗?”霜儿嘲讽一笑,“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父母的死状的?你身上又是怎么会有我娘的金珠的?”
栖蛏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知道当然因为是他亲自动的手啊,还有那金丹……他下意识地去摸那本该放在怀里的宝贝,却始终都没有摸到,心下不由得一凉,该死的竟然被这个臭婊子给发现了。
无支祁让霜儿亲眼见到了她爹娘的惨死,在霜儿将两人的尸身安葬之后,又吩咐栖蛭和他的手下人去将没处理干净的痕迹和线索再收个尾。栖蛭想到霜儿的娘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金鲤,那死后化出的金珠也是无价的宝贝,不禁心痒难耐。
想着霜儿反正也被主上送出了雪满头,这辈子估计也不可能再回来了,便壮了胆带人掘了霜儿爹娘的坟墓,将霜儿娘亲的金珠带走了。这事连无支祁都不知道,没想到今天竟然成为他的催命符。
“呸!小贱人!” 栖蛏自知已经露馅了也就不再装了,“是老子干的又怎么样!老子不仅杀了你爹娘,今日还要送你去和他们团聚!给我杀了这个臭婊子,取她首级者老子赏珍珠一斛。”
栖蛏虽然一边嘴上放着狠话,但凭着多年在无支祁手下做事的经验,心里竟还有些打鼓,总有一些今日之事不好收场的感觉,于是另一边暗中给自己手下的心腹打了手势,让心腹赶紧溜走回去禀告无支祁这里所发生之事。
霜儿虽然看不懂栖蛏的手势但注意到那心腹的动作,心里便大概有了个数。
“一斛珠就想拿我的命?做梦!”霜儿灵力凝聚在掌心,朝栖蛏众人的方向轰出一掌,卷起的泥沙迷住了视线,让众人前进不得一步,“今日我就要送你们所有下地府给我爹娘赔罪!”
霜儿突然之间的再度反水和出手为锦越三人争取了不少时间,三人会合后快速往身后的宝境洞口而去。
三人的身影离身后的霜儿越来越远,他们和霜儿的人生轨迹就在这里分了叉,变成两条再也相会不到一起的平行线。
约莫半炷香后,锦越三人终于跑到了宝境洞口,上面有一层水样的结界。三人互看一眼,手牵着手,由手里握着梅花钥的银朔率先跨了进去。
银朔跨过结界的时候,梅花钥荧光大盛,三人顺利地进入了宝境之中才放下心来,回过身看到洞口上的结界看似只有薄薄一层,但却是牢牢地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透过结界,能看到结界外霜儿小小的身影被团团围住,看不清身上有多少伤,但她身上那件血红的衣裳,原本该是水碧色的。
单枪匹马终有力竭的时候,有人开始越过霜儿往洞口结界而来。这时,一直背对着锦越三人的霜儿突然转过身往洞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依旧笑着,一双杏目熠熠生辉,格外灿烂,就像在雪满头时候的那样……
第一次见到这个脸圆圆的姑娘,她说:“我叫霜儿,是一条黑鲤,你们从哪来啊?”
锦越就没见过这么傻的姑娘,陌生人闯进家园,居然没问两句就对她坦诚相待。
第一次骗她,她却兴奋得差点要跳起来:“锦越姐姐你真的要留下吗?”
锦越也没有见过这么纯善的姑娘,三言两语竟真的将她当成了自己人。
后来的重逢,结伴,打闹,一桩桩,一件件,一幕幕地在锦越的脑海中放映着,也在霜儿的脑海中回忆着。
她跟着无支祁走出雪满头的时候满腔恨意,誓要将锦越和银朔千刀万剐,可是后来和他们一起走着走着,她差点就忘记了仇恨。那一个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嬉笑打闹的日常,守望互助的时光,让她发自内心的快乐。
她这一生好像没做错什么,唯一做错的就是将弑亲凶人当做了恩人,对清尧下药,对银朔拔剑,害得自己最喜欢的锦越姐姐如今身陷囹圄。
“锦越姐姐,对不起……”
泪落无声,心死无念,一生到头不过都只是别人手上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如果有来生的话他们能不能再做朋友?如果,有来生的话……
霜儿用尽所剩的全部灵力引爆了自己身上的内丹。
“不要啊!”
看到这一幕的锦越在洞内声嘶力竭地呐喊,只可惜,霜儿听不到也来不及了。
冲天的灵力和爆炸产生的热浪顷刻间就将外面所有人吞噬得一干二净。
灵力修炼到已凝成内丹的水族,如果只是肉体死亡,只要内丹还在便还有希望重塑肉身,再不济魂体至少还能转生。但如果自爆内丹,那便是真真正正地从这个世界上消亡了。
锦越本想等从宝境出来再将霜儿的肉身和内丹一起带走,却没有想到霜儿竟然如此的决绝。
当时的锦越还只以为霜儿的决绝是单纯是出于对错信杀亲之人的悔恨,但她不知道的是大仇未报的霜儿,这么做最大的原因是为了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回去给无支祁报信的人。否则待锦越三人从宝境中出来,外面等待他们的必定是天罗地网。她已经没能护住自己的爹娘了,这一次她想靠自己的力量护住最喜欢的锦越姐姐。
如今这个世间,现在和未来,再也不会有霜儿了。
一股难言而寂静的悲伤充斥在三人所在的这一方天地。亲眼见到霜儿自爆的清尧和银朔的心中也是难受至极,尤其是清尧。
在清尧因为看到锦越和银朔的亲密而难受的时候,这个傻丫头会说:“清尧哥哥,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哭鼻子哦,霜儿请你吃糖吧,可甜了!”
在清尧因为思念亲人而失落的时候,这个傻丫头会讲自己的故事给他听:“清尧哥哥,我小时候因为太皮了,爹娘总说要扔掉我,再生一个听话的妹妹,可把我气坏了……”
在清尧因为过度修炼而不舒服的时候,也总是这个丫头第一个发现:“清尧哥哥,欲速则不达,你不能再练了,得好好休养一下!”
清尧对锦越的心意一直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为了不让清尧误会,很多时候锦越没有办法过多地关心清尧,尤其是和银朔定情之后。而霜儿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一直在关心着清尧,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友,霜儿就像是他的另一个妹妹。然而如今,他连这个妹妹也没有了……
锦越和清尧心中,浮现了同一个想法,一定要找到无支祁,为霜儿报仇!
“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声突然打破了伤感的氛围。
锦越一回头就看到银朔捂着嘴,有红色的液体从指缝中溢了出来:“银朔!”
她急忙跑到银朔身边,又开始给银朔输送灵力。
见状清尧也将先前的悲伤强自压了下去,对着锦越道:“这样下去不行,你的灵力迟早会有耗尽的时候。”
“我知道,可是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
“霜儿方才是不是给过你什么东西?”
清尧突然想起方才霜儿在最后面对锦越的时候,好似有什么东西扔给了锦越。被清尧这么一提醒锦越才想起来,将一时情急塞进袖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躺在锦越手里的是一个棕色的小锦囊,打开锦囊,锦越从里面拿出了两个碧色的小瓷瓶,一个瓶子上贴着“散星丹”,另一个瓶子上贴着“定魄丹”。
“看似是两瓶药。”
“看看锦囊里可还有别的东西,霜儿不可能无缘无故冒险送这个给你。”银朔对锦越道。
锦越闻言又仔细摸了摸锦囊,果不其然在一侧发现了一个夹层,里面是一封简短的信笺。
“是霜儿写给你的。”锦越将信筏递给了清尧。
清尧伸手接过,霜儿在信中说明了自己早在小河沟便已在计划今日之局。为防止今日刺杀银朔的计划生变,她寻找机会弄伤了清尧,并借着给清尧包扎的机会给清尧下了无法调动灵力的药,但清尧与她父母的事情无关,她也真心将清尧当作哥哥,并不想伤害他,因此将解药“散星丹”和疗伤灵药“定魄丹”留给清尧。
读完信,清尧也总算明白了今日自己身上的异常是怎么一回事,他想起那日在街上霜儿对自己手臂上一点点的小伤的夸张反应。想来那时候他怕是根本就没有受伤,是霜儿故意趁掐他的时候用极小极细的利器划伤了他的手臂,然后又在包扎的时候给他下了药。
“先把药服了吧。”锦越将两个小瓷瓶一起递给清尧。
清尧却没有立即接过,他又看了看信,最后只拿走了散星丹:“定魄丹是疗伤灵药,把定魄丹给银朔服下。”
“这是霜儿留给你的。”锦越握着瓶子的手紧了又紧,“而且你的内伤也不轻。”
只要能救银朔,让锦越做什么她都愿意,但唯独不能夺了清尧救命的东西。她已经亏欠了清尧,他想要的感情她给不起,不能再欠他更多了。
看着锦越一脸纠结的样子,清尧就知道她又想多了,他伸手在锦越脑门上一敲:“你最近是不是变笨了?你不会以为我是要牺牲自己去救银朔吧?”清尧夸张地翻了一个白眼,“拜托,我可没有这么无私!我还没给我们家扬眉吐气呢,如果不是在这什么劳什子真龙宝境里,这药你就算要抢我都不会给你。但是现在,我们这里只有银朔是条龙,他要是挂了鬼知道之后会遇到什么东西,鬼知道我们两条鱼能不能出得去啊。所以拜托锦越女侠行行好,赶紧把药给他,好让他赶紧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清尧的耍宝总算让今天哭了一整个晚上的锦越露出了一点笑意,她知道清尧是故意这么说好让她没有心理负担:“但是你的伤真的没事吗?”
“只要吃了这个解药就一点破事都没有了!”清尧又指指地上的银朔,“我现在绝对比那条半死不活的龙强上百倍,你要不考虑一下我?”
自从清尧家里出事后,锦越也许久没见过这样油嘴滑舌的清尧了,不禁让她想起了原本那个肆意风流的小少爷。可到底是不一样了,以前的肆意是真,而现在的贫嘴只是玩笑。她笑了笑,算是接受了清尧的这份心意。
“谢啦!”锦越收起了手中的定魄丹,朝银朔走去,“但考虑就算了。”
“没眼光的女人。”在和锦越斗嘴这件事上清尧是绝不可能认输的。
清尧突然觉得,虽然这一世他注定和锦越有缘无分,但如果能一直这样做两个可以没事斗斗嘴,耍耍贫的朋友,好像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