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陈文是真的有恶补过。
虽然近代科学发达，考古学中，已经有利用14碳来测定文物材质的各种案例，但这种方式，一般适用于陶瓷、青铜等，却并不适用于字画。
因而，鉴和考，仍然是鉴定书画的主要手段。
鉴即为比较，实物与实物比，真迹与真迹比，同时代或同一人的作品互相比，从而寻找出共同点。
或是真迹与伪作比，寻找出相异点，这就是目鉴。
而考，则是考证之意。
画家传记、书画著录、有关诗文、历史知识……等等文献，对作品与之关联的某些问题作一番考证，以此来判断真伪。
总之，书画鉴定，这需要很多的专业知识，非常的繁复晦涩，足以让寻常人看得眼花缭乱，最后还是分不清、真假。
所以有时候，在这个行当里，也比较看脸。
不满二十的小年轻，能读过几本书？
陈文很清楚，自己这张脸在这个行业里很不被人看好，但问题是……他书读的少，可他有金手指啊！
“且看，这幅《海棠春睡图》，讲的就是海棠树下美人醉，有花有鸟有湖石有仕女，作者根据物象的不同质感、层次，通过水墨皴染等手法，勾勒出了湖石的方硬、海棠花盛开时节的妖娆多变，以及禽鸟的神态、羽毛层次等。
单单只是这些场景的用墨构图，就堪称水墨花鸟画中的一绝。”
一口气说完这些，陈文缓了缓，又继续讲道：“枝、叶、花、鸟，用线轻松自然，无雕琢之感，调色清丽秀雅，整体呈现黑、白、青、绿等主调。
尤其是这海棠花的花瓣，其白色近乎平涂，但细节处又精细简洁，一望之下，便有种自然天趣。”
“停！”
陈文才刚介绍完这两段，那吴老就翻着白眼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懂，说点别的。”
“那行，我就说说这笔法！”
在场的可基本都是专家，不弄点干货，恐怕忽悠不过去。
陈文定了定神，指着画卷说道：“所谓笔法，即轻、重、缓、急、顺、逆等，这仕女的部分就不用我说了，明人归纳的‘衣纹十八描’，尽在其中。
我现在单说‘皴法’，各位且看这粗细、长短、光毛、干湿的线条，点、攒、擢、剔，‘二十四皴’一览无余，除了唐伯虎以外，还有谁有这份功底儿？”
“这……”
衣纹十八描，这是明人归纳总结的技法。
单只凭这一点，就可以证明，这幅画是明代以后的画作。
捋着颔下三绺胡须，吴老沉默半晌过后，表情已经比之前的不屑，多了几分郑重：“还有别的考据吗？”
“自然！”
把一幅假画忽悠成真画，这难度可不是一般的高。
陈文暗吸一口长气，继续胡扯：“说完笔法，咱们再说墨，墨有晕、刷、泼、渗等方面，和破墨、泼墨、晕墨、积墨、淡墨、浓墨、枯墨、水墨等形式，唐伯虎的画作，用墨不拘一格，这些都在纸面儿上摆着，想必也不需要我这小子多说了吧。”
“我们再看这纸，原料讲究，制作工艺精良。画作颜色显得淡旧，而且比较光滑匀净，无杂渍，这可是明代传达室世的真品古纸。”
“此外，还有这题跋、印章，几位都是专家，见识肯定比我多，也无须我再赘述。”
“……”
林林总总，陈文一共罗列出十几项，几乎是从各个角度，把能忽悠的都能忽悠了一遍。
笔法、设墨、古纸，花鸟树，形神势，题跋、印章……
几位老专家，包括边上守着的老掌柜，以及何雯在内，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陈文居然这么说。
而经过他这番讲述，众人围着那幅《海棠春睡图》，再重新一看，不论是横看竖看，有了这先入为主的观念在，居然愣是看不出来，这画有什么地方像伪作。
“这……”
很明显，作为业内老专家，吴老还是有点犹豫，但他也确实找不到这是赝品的论据，不禁有点纠结。
但和他的纠结比起来，最高兴的还要属那位老掌柜。
在这个行当里混迹多年，把真货说成假货捡漏，这种事儿他经历得不是一次两次。
可要说客人显摆，在没值钱之前，就把真迹给点明了，他还真是头一回见。
不过，这都不重要！
“两位……既然这画是真迹，你们看……”
到了谈价钱的环节，这个事儿当然不是老掌柜一个人说了算。
几位老专家一阵研究，很快就估出了一个比较公道的价格：一千五百万！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
唐伯虎的传世画作本来就少，这又是难得的真迹，在翻查过前三次公开拍卖的唐伯虎画作价格后，相加取的平均值，再砍掉拍卖最高和最低，取中间值，刚好就是一千五百万。
对此，何雯只是淡然一笑，轻飘飘的说了两个字极度豪横的字眼儿。
“刷卡。”
……
银货两清，十几分钟后，何雯便拿着一只装有《海棠春睡图》的长条木盒，与陈文一同离开了永盛安。
出了门，示意自己身边的“八大金刚”离得远一些，何雯轻轻拍打着木盒，朝陈文问了句：“现在没人了，跟我说说吧，这幅画假在哪儿？”
“其实这幅画也没那么假，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清代高手临摹、脱骨拼凑、移花接木，又有近代高手重新装裱修补，才有了现在这幅品相完好的赝品。这幅画流传至今，就算不是唐伯虎的真迹，也值个三五十万。”
“我问你假在哪儿，够不够明显？”
“嗯，还是比较明显的。”
陈文两肩一耸，说出了“鉴定之眼”所反馈回的信息：“唐伯虎用纸有点特殊的小癖好，是专门为他特制的棉宣纸，横纵比规格把控极度严格，嗯……
你也可以理解为，这家伙有点强迫症。这幅画的纸，横向多出一厘米，纵向短了两厘米。”
“还有吗？”
“有，答案就在那画上的树叶里。唐伯虎的画风，是由下至上，先画筋脉，再画叶肉。这幅画，树叶的画法，是从上而下，刚好反了。不过这一点，很多人所谓的大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