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去年酿的梨花白,正好出窖。
正如那些流言,也发酵地差不多了。
府内皆传,尹天静自小在乡野长大,来了京城忽然身负奇才,经历成迷。
尹天如和李恒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不知道尹天静用了什么手段,抢走了妹妹的丈夫,夺走了正妻的位置。
流言到尚书夫人耳朵里的时候,已经传得乱七八糟。夫人十分震怒,直接从尹天静手里收回掌府之权,斥责她治家不严。
这里面当然少不了我的手笔。
我曾嫁到李府六年,对夫人的性子已经知根知底,挑拨两句给尹天静苦头吃,简直轻而易举。
夫人大刀阔斧地肃清了流言蜚语,但对尹天静已经有了许多成见,此后又因为大大小小的由头而责罚尹天静。
听说尹天静气得不行。
“我一个大好女青年,为什么要在这里当受气小媳妇?”
“赶紧做完任务赶紧走!”
虽然不是我亲耳听见,但是流云模仿得一定不会错。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尹天静也可以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她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置身事外的样子。
赶紧走?去哪儿?
打听来的消息吓得我摔了茶杯。
尹天静在撺掇尚书府往三皇子一脉靠拢?!
这个女人疯了吗?
大皇子是嫡子,背后有皇后和丞相,谁都知道他必然继位,三皇子是什么出身,凭什么跟大皇子争?
退一万步说,储君之争历来就是大忌,让尚书府站位,这不是找死吗?
我怒气冲冲,准备去质问尹天静,却被李恒拦在门口。
“算我拜托你,别再散播那些谣言了。”
“这次的事,不是我传的。”
尹天静说的那句话不是只有流云一个人听见,经过夫人的整顿,下人们都收敛了,但是仍然止不住他们嚼舌头。
这次根本不用我再推波助澜,我知道这件事还是流云悄悄打听出来:尹天静打算跟情郎私奔。
虽然很离谱,但是我乐得看戏。
却没想到李恒依然相信和维护尹天静。
其实我清楚,以李恒的性格,那些手段根本不会撼动尹天静半分。
但确实让我抓住了她的把柄。
“如果那些不是谣言呢?”
“除非她亲口给我说。”
他也曾这样维护我。
我一心想找尹天静问个明白,只觉得心不在焉,却听他继续说道:
“我们应该,没有一起在树上喝过酒?”
“什么?”
我讶然地望着他,李恒是不是想起来了?
“抱歉,差点把梦境里的事当成现实了。”
李恒转身绕过回廊,很快就不见踪影。
7
我拦住尹天静。
“你是三皇子的人吧?就为了拉拢李府?”
“怪不得能一步一步走到这里,现在还要掺和皇家的事,你可真有本事。”
“我已经截住了你的书信,要是我往尚书大人手里一送,你猜会怎么样?”
尹天静笑了出来。
“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啊,看来我劝你的话,你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我告诉你,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中的要大。”
“你听到的也没错,我会离开,但是尹天静不会离开。尹天静和李恒,已经注定今生是一对。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执拗又有什么益处呢?”
“还有,我知道你多次想要害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收手了。也许,你是个聪明人,既然你已经活到现在,那么最好继续聪明下去。”
“你们在聊什么?”
李恒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将尹天静拉到身边,看起来对她十分紧张。
“在说新酿的梨花白,回头叫人再送你们一坛。”
“如妹在哪里学的酒方?不知为何,我酿的总是不成功。”
“那就别麻烦了,京城的酒家有百种好酒,何必自己酿。”
李恒闻言点了点头,和尹天静离开了李府。
一连好多天,我去找李恒或者尹天静,都扑了个空。丫鬟们总说,少爷和少奶奶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没过多久,一则惊天动地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大皇子倒了。
不可能的。
前世我出事不久之前,大皇子刚刚登上太子之位。
为什么尹天静好像可以预知一切?
为什么尹天静出现以后,世界都好像围着她转,她想要的一切都可以拥有?
这么长时间以来,李恒第一次主动过来找我。
“三皇子不久之后就会继位,我会自请到顺阳府任职,如妹,你可以待在尚书府,如果有一天你想走,就派人送信告诉我。”
“我和阿静之间,实在容不下另外一个人,对于你,也只能抱歉。”
我写了一张酒方子给李恒,问他:“这是你为了求得梨花白的酒方,费劲辛苦在云州找回来的,你以前答应我,要带我赏遍梨花雪景。”
还说过要娶我。
后来还说过,等奸臣倒台,就带我远离权力争端,到世外做神仙眷侣。
“如妹,以前的事,可能让你有些误会,那些都是孩童戏语,当不得真的。”
一句戏语,原来我重生之后,这么多年的痴守,都是错付。
我拿着一壶酒自斟自饮。
我只想让自己醉倒在梨花白之中。
酒醉终会醒。
现在一切都变了,我出事的那场芙蓉宴也提前了。
这场噩梦,应该很快就要结束。
8
芙蓉宴结束之后,我站在大门外盯着那辆马车,迟迟没有动身。
“小姐,怎么了?”流云这么多年的习惯没有变,我都嫁人了,她依旧叫我小姐。
我支走流云,让她帮我到果子铺买蜜饯。
今生这场噩梦,都是因为这辆马车而起,如果我再登上这辆马车,说不定就可以重新回到我原本的生活。
如若不行,流云也可以保下自己的命,流霞死了,她已经是我最亲近的人。
我让尹天静跟我一起上那辆马车,她似笑非笑,不必了,你自己去吧。
马车一阵颠簸,我闭上了眼睛,顿时天翻地覆,我失去了意识。
“小姐?小姐!”
我从黑暗中醒来,眼前是流云哭得发红的眼。
流云给我端药过来,苦味扑鼻,我厌恶地让她拿走。
我只是昏迷了过去,两天就醒过来了。
“流云?”
“小姐,我在这里。”
“尹天静和李恒是不是走了?”
“没有,小姐你出事之后,他们打算,等你好了再动身。”
“我知道了。”
我信步来到庭院,却没想到李恒正坐在那棵梨花树下,面前摆了一桌的黑白棋子。他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
“阿静,你来了?快帮我看看这一步怎么下,我已经想了半个时辰了。”
闻言,我来到他身边,阿恒曾经一手教我下棋,怎么忽然连这一步也不明白?我答道:
“不如,弃子争先。”
弃子争先,舍弃一子,而顾全局。
“好,果然是妙手。”李恒拍掌道,他一抬头,才看见是我,“是你啊,没想到你的棋艺也如此高超。”
“那是,小时候我来尚书府玩,阿恒哥哥手把手教我下棋。”
我像是跟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连这梨花白,也是阿恒哥哥教我酿的,这是他最喜欢的酒,他说最喜梨花洁白,高风亮节。”
“后来我们长大了,阿恒哥哥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也不再钟爱梨花白。”
李恒面前有一壶酒,酒香浓郁,是上等的京城莲花酒。
我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倒酒,自斟自饮。每说一句,便喝一杯。
“曾经,我们也在这梨花树下许过三生姻缘,没想到真的换了一世,这个诺言就不兑现了。”
我倒下的时候,听见他焦急地唤我,阿如,阿如!
心好疼,脑袋好疼,全身上下都好疼。
鹤顶红,发作地太快了。
我最终也没舍得跟他分享我最后的梨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