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众华工纷纷越墙而逃,墙内就只剩了他一人,眼见打手逼近,枪弹袭来,千钧一发之际,探出头来的吴博元及时拉住了他乱舞的双臂。
刹那间,他的身体已被对方拉出了一半,见情况危机,他顾不得别的,只得用尽全力一蹬。
这下子,他终于全身翻了出去,下一秒,同吴博元等人齐齐砸在了地面之上。
索性,刚刚守卫射击的准确性并不算高,他尚未中弹。
逃出生天的四人那一刻依旧不敢懈怠分毫,在丛林中飞云掣电般疾奔。
他们知道只有以最快的速度奔跑才能真正远离这里,远离死亡。
不知过了多久,逃离了炼狱的四人总算是跑至了繁盛之地。
四人累极,决定停一停,喘喘气,毕竟玩命奔跑了这么久不疲劳也是不太可能。
而回想起刚刚那些惊险刺激的画面来,这四人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这么走运,只不过又一想到牺牲的两位工友,四人的情绪还是免不得有些感伤。
沉默了许久后,大伙的缅怀算是告一段落。见当下天色已晚,最年轻的吴博元向远处望去,发现很多工人仍在码头上装卸货物。
可接下来的一瞬,吴博元的表情却由轻松突地转为了惊诧。
紧接着,吴博元慌忙抓住了他的手臂,且紧张兮兮地说:“瞧,那不是我们来时的码头么,咱们千万别过去,说不定靠近那又会被人贩子再次抓走的!”
一位约莫二十七八岁名叫胡定的工友正半弯着腰,还没休息过来,仍“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听了吴博元的话,胡定赶紧直起腰来,向码头的方向凝视而去,见状,胡定亦忽地惊愕骇然道:“对啊,千万别过去,我们还是先去找个地方落脚吧,这么晚了,总不能睡在大街上呀!”
紧接着,大家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他,等他拿主意,这一举动好似在宣称他就是众人的主心骨,大家伙皆唯他马首是瞻。
他脑子飞速旋转了片刻后,命大家将自己身上带的银两全都拿出,清点总数,这样才好做进一步打算。
可由于另外两名华工本不知他们的计划,因而身上都只带了一两块叻币而已。
他和吴博元自敲定了逃跑方案后便整日带着全部家当,所以他们每人都揣有五十多块叻币。
众人凑齐了一百一十块叻币后,丝毫未敢懈怠,一同快步向街市走去。
找了许久,才找到了一家又破又旧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客栈容身,可谁让他们如此窘困,有地方栖身已是幸运之至。
四人两两一组挤在了两个小房间里,且房间内只有床连立脚的地方都寻不到。
没办法,吴博元和他二人又得靠在一起,可那一刻,他们却均认为即便这里没有灯,脏乱依旧,但比起华仁橡胶场的烂工房而言还是要好上千倍万倍。起码此时,他们都是自由之身。
翌日大清早,几个人竟不约而同地都起了来,他们向掌柜的以及周围饭馆的伙计打探到回广州的船费要近五百个叻币,这价码对于四人而言简直就是天文数字,遥不可攀。
就在这时,他忽然间想起了一个人来,那就是万福商行的老板李应泉。
接着,他道明了自己的想法后,算是征求大伙的意见。
其余三人闻后,虽均未听过李应泉的大名,可他们却也无别法可想,因而只得附和着他,愿听从他的指令。
于是,吃过早饭后,他满怀着希望带着其余三人前往李应泉的万福商行求助。
到了那,他向门口的接待说明了来意后,便被引荐进了商行之内。
可他们见到的却不是李应泉,而是一个不知姓名的大管事。
管事坐着,看样子个头还不算矮小。他那不大不小的眼睛本也长得好好的,可却被偏多的眼白减了分,再配上那不算高的鼻梁,整张脸显得平淡无奇。
由于管事根本不认得他,再上下打量完他们几个那邋里邋遢的穷酸样后,当即心生厌恶半睁半闭了眼道:“李老板去上海谈生意去了,估计要很久才能回来。”
他一听,心中甚觉不妙,可他又心有不甘地问了句:“谈个生意要很久么?到底多久才能回来呢?”
在他的接连追问下,那管事终于微抬了眼,再一次露出了鄙夷之色后,爱答不理地敷衍了句:“李老板日理万机,哪能跟你们这帮穷鬼比,清闲地不知道要做什么,他要办纱厂,开钟表行,有可能还要涉足金融业,没个两三月怎能弄得妥呢!”
被三言两语打发走了的众人离开了万福商行后,心情皆万分低落。
哎,一想到自己在新加坡就只认识李应泉一人,他琢磨着还是得等对方回来自己才有回国的希望。
而其他三人在这异国他乡更是没有别的指望,所以大伙都得随他,照他的意思规划未来。
于是,四个难兄难弟便又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打工生涯,他们分别在万福商行临近广东人开的茶楼、酒家里做起了伙计,以便打探李应泉的消息。
他们从此不用吃猪食,不用干最苦最累的活,不用睡那又湿又冷又容易染病的草房,不用再惶恐着随时担心鞭子抽打在自己的身上,不用带着脚镣完全受制于人,且每月才只拿五块叻币。
他们的噩梦终于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有一日,偶尔逮到片刻空闲的他站在店门口望着视野内的店房、长街、人力车、棕榈树还有陌生的行人,一抹惬意的笑不自觉地挂上了他的唇角。
恰巧这时,一阵凉爽的风拂过,吹得他皮肤上的每一处毛孔都无比的舒荡快活,只因那一刻,他是自由的。
此时的四人虽吃住条件也极为一般,但比起做猪仔的日子依然有种天差地别之感,每月起码有十几个叻币入账,因而众人均十分满足,他们相互扶持,相互照应,均翘首期盼着大老板李应泉的归来。
终于捱到了 1859 年 4 月的一天,这日正午,他听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