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蓉见此情形大为震惊,心急如焚下受他所托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她,接着将这一切经过说给了她听,望她赶忙想办法营救自己的表哥。
她闻后双腿瘫软,险些栽倒。她急促地喘着气,慌乱不已。
她万万没料到的是才一天的功夫清廷竟已找上门来,看来清廷的爪牙当真无所不在,自己太过大意,道行太浅,不仅没救得了师父和小蜻蜓,还白白搭上了洛鸿勋。毕竟他本不该涉险参与进来,想到这,她心中惶恐又悲凉。
哎,哀悼陈茂文也只得搁置于后,救出他来才是当务之急。
可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弥补过失呢?她琢磨着哥哥尚未回广州,目前能帮她的也只有她爹赵习瞻了,毕竟赵习瞻是刚上任的总商,如果疏通一下关系,保住他的性命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简单交流了一番后,她只能尽量安抚沈娇蓉,然后自己则赶紧去找父亲求情。而这事之前她本不想告知爹爹,可如今真是别无他法。
当晚,赵习瞻的书房内,父女二人谈起了话来。赵习瞻向来视其女为掌上珍宝,父女俩闲谈了一会后,撒完娇的她便欲直奔主题,向父亲禀明此事。
赵习瞻见她今日如此乖巧,也已猜到她定是要提什么要求。
可听完这事后,赵习瞻的脸色却还是慢慢沉了下来。
伶人的事赵习瞻全然不想插手,甚至欲杀光他们凌迟而后快。
可此时她所求的是救洛鸿勋,毕竟陈茂文已亡,小蜻蜓也已失踪,这些人已经顾不得了。
可洛鸿勋并非伶人,将其从牢狱中救出也并未触及到赵习瞻的底线,且洗脱了洛鸿勋的罪名,才可令大西洋钟表行恢复经营。
但思来想去后,赵习瞻还是不愿意管这事,在他眼里,少了区区一个洛鸿勋又有何妨?他只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舍出去一个洛鸿勋后,再疏通一下关系,钟表行依旧可以照常营业。
她听到这极为不悦,立即板着脸反驳道:“爹,您知道么?洛鸿勋可是那个在码头舍命保护洋行财物之人,而且还拼死拿到了青龙堂的徽章,据说那日他还站出来指正方衢耀撒谎,若是没有他的功劳,您怎能扳倒夏虞,登上总商之位?”
紧接着,她又义正言辞为他争取生机:“这样的人怡兴洋行不能不管,钟表行也缺他不得,何况这事本与他无关,是我连累的他,如果爹要置若罔闻的话,那我明日就去
衙门自首,换洛鸿勋出来!”
见女儿如此信誓旦旦,本欲勃然大怒的赵习瞻只得强压着性子耐心劝导:“就那么一个小小的钟表行伙计,至于你如此这般?你别忘了,你可是我赵习瞻的女儿,是怡兴洋行的大小姐,少跟那些穷鬼纠缠在一起!丢人现眼!”
听到这里,她并未妥协,继续义正言辞地与父亲据理力争:“爹,您说的这些我不赞同!难不成只有您女儿的命是命,他洛鸿勋的就是草芥,一文不值?”
紧接着,她又道出了自己的心声:“在我心里,富贵也好,贫贱也罢,于生死面前,皆是平等。您今日要是不答应救他,我就按照刚刚说的去做。我赵虬枝向来说到做到,绝无虚言!”
说完,她起身后便气愤地夺门而出。
此时,赵习瞻那把玩核桃的手不受控地快到了飞速,见女儿态度坚决,赵习瞻自是担心她恣意妄为、闯下大祸,到时难以收场。
于是赵习瞻赶忙派人拦下了她,略施小计将她安抚住后勉强答应尽可能将那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洛鸿勋救出来。听父亲亲口保证,她才稍微安下心来,他的事也只能交予父亲了,而自己则继续派人打听小蜻蜓的下落。
两日后,没得到任何新消息的她有些坐不住了,不仅小蜻蜓不知所踪,他还生死未卜。
心慌意乱的她于是决定带着家丁一同前去大狱探监,看看他现在究竟如何了,毕竟他会遇此大难完全是被自己所害。
到了大狱外,她贿赂了一番狱吏后,总算是混了进去。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难免好奇向四周张望,见此处两排大约有二十几个牢笼,每笼里约莫关着十个犯人。犯人都穿着囚服,带着手铐和脚链,多数蹲在墙角边闭眼发呆,他们看起来都了无生气,三魂好似丢了二魂一样。
她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继续走在那阴森晦暗的甬道上,终于在第五个牢房前,狱吏突然停下了脚步,喊了“洛鸿勋”这三个字!墙角里的他已是伤痕累累,听见狱吏叫自己的名字当即惊恐不已,他还以为自己又要被拉出去上刑或是拷打。
此时浑身是伤、不堪重负的他已再经不起任何折腾,昨夜那滚烫的烙铁印在他前胸时,痛的他尖叫着当场晕厥过去了两次。
那景象真是不堪入目,惨不忍睹。但状况即使这般惨烈,他都咬紧了牙关,没有将她的大名供出。
此时的他忍着剧痛紧张地慢慢抬了眼,他好害怕,好害怕,好怕狱吏站在笼外狰狞地盯着自己,又要折磨自己。
可当他看到笼外之人竟是她的一瞬,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以为自己不是在梦中便是已经死去了,不然她怎会出现在此!
她见他面容憔悴,衣衫残破不堪,猜他定是受了酷刑,因而心中好生难过。
没想到自己竟害对方遭此大罪,实乃不该。她知道此刻入狱受刑之人应是自己才对!
眼见此情此景,她下意识地跨步上前,激动地伸出手去猛地一下抓住了牢房的铁栏杆。这一刹那,她的眼圈忽地湿红了。
片刻后,她垂了头看着对方,且轻轻啜泣道:“鸿勋,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把你害得这么惨,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听她开了口,他这一瞬才清醒地意识到眼前所见皆为现实。自己确实还活着,而且他期盼许久之人也终于出现了。
看到了希望的他赶紧双手撑地,奋力起身后,他忙将右手伸出,紧紧地向她的左手握了去。他不愿让她离去……不想让她消失……也就只有她才能带他脱离苦海!
得到了回应的她眼泪刷的一下淌了下来,此刻她哽咽着继续承诺道:“鸿勋,你放心,我一定会求我爹将你保出去的。在这里,你要多加保重,相信我!你很快就会出去的!一定要相信我!”
听了她的许诺与叮咛,他竟激动地失了语。这二十年来,他遭受过很多磨难,可像近两日的这般苦楚他还是头一次经历。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面对如此天大委屈之时,他仍是难以止息自己的泪水。
毕竟不知何时,也许就是下一秒,他都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而是被人送上了断头台。
听了对方的保证,他深信不疑,且备受鼓舞,这些话足以支撑着他继续在这里苟活下去。他相信很快他就会重获自由,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光明世界。
接下来,二人紧握着对方的手,虽时光短暂,可就在这短短的须臾间,他在她心里的分量重了许多。此时的她十分坚定,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必须将他救离此地。
她离开后,直接去了洋行再找父亲求情。
本想含混而过的赵习瞻见女儿如此重视这事,没办法,只得妥协,当晚前往总督府求助。
几日后他终于被提了出来,但现实却没有想象般地那样轻松,毕竟与朝廷重犯有所勾结怎能因几句话即被轻饶。
走了个过场的他被衙门审问了一番后,领了五十大板的“打赏”,算是逃过了一死。
叶琛一定得给他和其他老百姓瞧瞧,让他们知道清廷的威仪始终都在,私通匪寇的下场必须惨痛。
杖刑过后,他的下半身已是血肉模糊,打到一半时他便昏死过去,后面的板子是如何挨得,他已经全然没了知觉。
等他彻底醒来时,已是翌日的夜晚,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又轻飘飘的了,好像是刚从地府里走了一遭一般。
可站在对面的阎王却说他阳寿未尽,于是他便被小鬼拖了出来,扔在了忘川河边。
猛然惊醒的他好似僵尸一样直挺挺地扒在了吴承昊家里的木床上,几乎动弹不得。
因稍稍一动便会摩擦到屁股上的肉和经络,那样即会疼得他全身冒冷汗。
邢大夫给他敷了金创药后就离开了,此时守在他旁边的人有三个,分别是她、沈娇蓉还有钟表行的伙计王世博。
王、沈二人事先已将屋子收拾干净,刚进来时,屋内不仅桌椅碎裂,且血迹斑斑,
满满的腥臭味。最可怕的是地面上一条深红的血痕拖得长长的,想必是清兵将陈茂文的尸体拖出去时留下的痕迹。他们俩捏着鼻子,眯着眼,沉下心来,将糟乱不堪的吴家整理成现在的样子,真可以说是十分艰辛。
他虚弱极了,不仅在身体上受了极大的伤害,精神上也饱受了摧残。他趴在床上,侧了头,看向右边,嘴唇和面庞都十分惨白,血色尽失。
他用力地抖动了下嘴唇,一颗硕大汗珠从脸颊上滚落了下来。伴着轻哼声响起,其他三人几乎同时发现他已醒来,于是皆快步上前关切地围在了他的左右。
那一刻,他的舌头好似打了结,仍是说不出话,他极为吃力地从身体下方抽出了压着的右手,然后想要伸向他们。沈娇蓉心领神会地蹲了下来想要握住他的手,可不知为何他的手却有意识地移开了一点点,看样子似要用力伸向更远处。
沈娇蓉瞥了眼右后侧,意识到他手指的方向即是她的所在。
站在最外侧的她很是惭愧,她不敢上前,在最后面忧心地看着他。
可恰在这时,他的口中竟又发出了一丝细弱的声响:“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