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他赶忙上前蹲下身来询问情况。
可他刚一靠近才发现,她的右手上竟拿着一张信纸。紧接着,他再瞧向两边,却见信纸信封散落一地。
那一刻,他彻底傻了眼。由于最近发生的事太多,自己竟粗心大意未将信件及时销毁,这下该如何解释为好?她会怎么想怎么看呢。
就在他茫然怔忡之际,她却抖动着手臂,将手上的信纸缓缓递到了他的手里。
那一刻,泪光已在她的双眸中不住地闪动,继而她颤着唇难以置信地问道:“我弟弟仲阳是你们的人绑架的?”
听了这句质问,面露难色的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且喉结亦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此刻头脑一片空白的他竟完全想不出为自己辩解开脱的说辞!
她见他神情惶恐,紧张哑然,登时笃定了心中的猜想。
于是她继续厉声逼问道:“真的是你?竟然是你……真没想到,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说完这句后,她费力撑地准备起身。他见她吃力因而想去扶上一把,可却被她奋力推至一旁。
她全然不见了往日的温柔可爱,瞬时间化身成刺猬,谁敢碰谁便会被扎得满身是伤。
紧接着,她瞪着满是怒火的双眼愤恨地将手指向了他的鼻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钱么?赵家待你不薄啊!你的良心呢?不对,你根本没有心,就算有,也是狼子野心。”
这句指责虽听着狠绝,可她道出此语时神情中却满是失望和凄凉。
这一幕对他而言来的太过突然,他深感阵脚大乱,因而百口莫辩:“其实……不是我……信上面有写到,我是不赞同的……我想去阻止,可是又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见对方解释的语无伦次,她乍一听哪会相信,因而恶言只能继续相向:“你为什么要跟那个赵季平勾结?竟然跟他一起来谋害我爹?就为了那两千两银子么?不对,还有那件为了讨好我的戏服?没想到它是用这么肮脏的交易换来了,早知道我都不应该穿上它!”
瞧她那一脸幽怨鄙夷的样子,他的底气好似被一抽而尽。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像此刻这般无能,连句完整的解释都讲不清。
紧忙稳了稳心神后,他总算是理清了点思绪,紧接着,有些急躁的他不得以决定吐露少许实情:“那是赵季平跟你爹的恩怨!很多年了,他们的冤仇已经积了太久太久。
其实这些事与我没多大关系,赵季平只是托我调查从前的旧事而已……”
她见他还在信口狡辩,因而脸色更加惨白,全身的所有毛孔都在瑟瑟发抖,可不能在对方面前示弱的她仍佯装强大地一步步上前咄咄相逼。
“你还在撒谎!明明是你拿了赵季平的钱和戏服,然后跟他一起合谋搞垮我爹,搞垮我们赵家,还间接害死了我弟弟!”
此时的他已经被对方迫到了墙角,没了退路,可气急的她却依旧汹汹向前。
她不仅用如炬的目光怒视着对方,且还将食指尖无情地指向了他的咽喉。
接着,她凄厉地怒喝道:“你真是厚颜无耻,算我瞎了眼,竟会看上你这种狼心狗肺之人!”
怒不可遏这个成语是她神色的最好写照,看她那样子根本没有休战的可能。
那一刻,气急败坏的她已经彻底沦陷在了自己猜测的恐怖里。
“吴承昊生辰那一次,你说你去见陈顺达,结果呢,你分明就是去见那赵季平;还有洋行着火那一天,你说你看到了我爹,多半也是在说谎吧?你一共说了多少谎?是不是打从你第一天认识我,就开始设计着一步一步让我落入你的陷阱中了……”
她已将他认定为一个心怀叵测的阴谋家,一个卑鄙、龌龊、下流、无耻的伪君子。
她甚至还认为赵家这两年内发生的所有厄事都与他有所关联。
霎时间,对于对方这些不属实的指责他当然倍感冤屈,自己做过的事情他会认,可与自己无关的黑锅他绝不背,因而在对方的接连刺激下,他的情绪也已走向了失控的边缘。
“我没有说谎,我当天进洋行后真的看到了你爹,我劝了他好久,是他坚决不要跟我离开的,我唯一一次对你说谎就是那次去见赵季平。”
语歇了片刻后,他又力证清白道:“还有我从天字码头见到你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喜欢你了,我可以对天地、日月起誓,自始至终我对虬枝你都是真心实意,绝无半分不良企图!”
可听了这句表白,她不仅没有一丝动容,反而只当对方在惺惺作态地糊弄自己。
于是,她眼神冰冷地倏地一个转身后,又粗暴决绝地打断了他:“你不要说这些虚伪的话了,我不会再相信了!”
与此同时,她竟又想到了另一桩大事来。
因而不得不回身的她又悍戾地栽赃道:“我突然想到我哥哥的死不会也与你有关吧?
不然你怎么会拿得到他的怀表?你说!你说啊!”
听到这句完全失实的质问,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那一瞬,听到无礼荒谬的指责,再瞧见对方满是凶光的双眸,他憋忍不住一股怒火蹿上了心头。
想想清阳兄生前是多么器重他,赏识他,自己也曾视他为知己伯乐,这般纯粹无暇的友谊竟被她毫不留情地泼上了一桶黑墨。
其它事她极尽污蔑之语,忍忍也就罢了,可此等罪名若是今日吞下了,他就永远也别想抬起头来做人了。
想到这的一刹那,他的情绪被彻底点燃,由退转攻,当即冷下脸来厉声反击:“我跟清阳兄是生死之交,在他生死一线之际,我拼了命地想要抓住他,才会无意间拿到了那枚怀表,这一点不容任何人怀疑玷污!还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调查你爹么?其实也与你哥哥有关。”
他由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时激动才会提到了此事。
可言至此处后,突然间,他竟又有些后悔了。
但她听完又岂会善罢甘休,当即不解地追问下去:“与我哥哥有什么关系?你说啊!
你快说下去!”
此刻,他不禁思量着如果将整个事件和盘托出,后果会怎样?她会谅解他的初心么?
正当他迟疑不决之际,情绪极度亢奋的她又再一次高声逼问道:“与我哥哥到底有什么关系?你说啊!你倒是说啊!”
在她一连串的狠厉逼迫下,他的忍耐力已经冲破极限,倏忽间,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将真相一吐为快:“因为你爹根本就不是你哥哥的亲生父亲。”
倏忽间,半梦半醒的凌天猛然坐起,她捂紧胸口,试图让飞跳的心儿恢复平稳。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别再想了,都过去吧!”她安慰着自己,渐渐地,渐渐地,半晌后,她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她再次躺回到了床上,可一行清泪却还是猝不及防地顺着脸庞淌了下来。
一个月后,携二点五万英镑抵英的沈念恩决定破釜沉舟,这一回他打定主意,不成功不返广。
谈了几家,不是价格太高,就是船太旧,他都不甚满意,因而想要另辟蹊径,打算去一家小型公司碰碰运气。
这家公司名叫威廉姆,因为要发展其他业务,所以公司准备将其下属轮船全部变卖。
当沈念恩千辛万苦地找到威廉姆公司的老板杰尔·米诺时,对方却惊异地回绝道:“我们只跟船舶经纪公司打交道,所有的船已经交给经纪公司去打理了,你还是直接找他们商量吧!”
杰尔·米诺中等身材,样子还算慈祥,从一脸的斑点和半白的头发来看,此人的年纪应该不下六十岁。
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来,沈念恩怎会因对方的一句话就打道回府呢,于是他近前一步,十分诚恳地坚持说:“米诺先生,我的商行确实很需要购船,我十分想同您合作,可苦于资金有限,所以我很想直接同您谈谈。”
听闻此语,想要尽早将轮船脱手的米诺这才安下心来,决定听听看对方的意愿。
于是沈念恩按部就班地将准备的几叠材料递到了米诺的手中,且与对方详细说起了自己商行的现状和未来的发展规划。
比起乔登而言,米诺听沈念恩讲话时,明显要耐心许多,且他还时不时地问上几个问题。而他之所以会愿意听对方同自己长篇大论,其实这与其年轻时曾在广州淘过金颇为相关。
四十多年前,米诺跟随父亲去广州销售咖啡和棉织物,米诺一家赚了大钱不说,且没受到什么不公的待遇,再加上他还曾同一貌美的华人女子有过一段短暂的恋情。因而米诺不仅不像其他英吉利人那般对华人有着或深或浅的歧视,反而对华人还多多少少心存善意。
经过了近两个时辰的协商后,对沈念恩印象还算不错的米诺终于被其诚心打动,最终决定以二点五万英镑的价格将旗下一艘名为“爱德华”号的商船卖给对方,且还同意交货前,彻底检修“爱德华”号一次。
“爱德华”号建造于十二年前,运力为五百一十吨,和当年沉没的“兴和”号性能基本相当,但由于船龄的原因,价格便宜了近一半。
威廉姆公司把船检修完毕后,又厚道地请人把船重新粉刷了一遍,且沈念恩临行前,米诺还特意来码头相送,他道了几句祝福之语后,又与对方打趣说:“沈先生,你是我见过的华人里英文说的最为流利的一个。”
“哦,真的么?那我可是相当荣幸了。”
“沈先生你是在哪里学的呢?是不是曾在英吉利待过啊?”米诺好奇。
“那倒没有,不过我在新加坡待过数年,那里可多是英吉利人。”
尽管回得轻描淡写,但言至此处,沈念恩凭栏远眺,还是不由自主地忆起了他最初的启蒙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