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沈念恩在商行内部的一次会议上将这个新奇的想法对大家提了出来:“我最近分析了下国内外错综复杂的形势,突然有了个不寻常的想法想要讲给在座的诸位听听
看。眼下各家船主以及咱们商行此前做的都是短租生意,即往返一次一收费,这样不但收费额度高,而且可以方便接下来提高运费,我们都知道,很多租客颇有怨言。思考了几天后,我觉得咱们应该反其道而行之。”
他冷静地分析了国内外变化莫测的形势后,想出了这个新颖的低租金长合同的稳定经营方针,即几年内定期包租,这样虽利润较低但却较为安全。“我们得用比较笨的方法取得旁人的信任,宁可少赚钱。”
他说的激情澎湃,可大伙听完,当即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长期租金低不说,我们放着短期高价不租,却用长期的租约把自己困住,这也太不合逻辑了。”
吴承昊心想沈念恩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还是脑子哪里出了问题,因而他才会罕见地发表了这番反对的言论,就连黄岱也觉得老板的想法莫名其妙。
于是沈念恩认真地解释起了自己的想法:“诸位稍安勿躁,容我慢慢道来!我觉得长租有两个好处,一是收入稳定,且对方一次性给付,这金额大大超过了一次短租的租金,还有短租有时会出现断租的现象,而长租基本上可以避免这个问题。第二点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可以取得银行的信任。”
被英国佬乔登提醒,近期在沙面了解了一些信贷业务的沈念恩又进一步阐述道:“这一次我们的‘兴安’号虽然没有借贷,可宝利行不出力,柳江尧不帮忙,我们商行内部就算再心齐,怕是也筹不到那么多的银两,但下回呢?下回我们再买船找谁借呢?向他人借钱一次两次顶多不过,这绝不可能是长久之计。而据我从伦敦会德沣那知晓如果资金不够,买船是可以向银行借款的,而且我们将来不可能只有一艘‘兴安’号,一定会购进更多的船只,所以商行的诚信对于未来的发展而言也十分重要。”
终了,他感慨道:“一个人或者一家商行的发展不一定非要遵循他人的轨迹,每个人的成功靠的都不是因循守旧,百分百地效仿旁人,而但凡有所成者往往都是想前人之未想,行前人之未行的行业先驱。所以巧借外力,发挥自己所长我觉得才是明智之举。”
沈念恩的长篇大论终于令在场的诸位了解了其真实意图,他的长租计划着眼于兴和商行的未来发展,如此说来,大家便没了不支持的理由。
他的新方案为兴和商行打开了发展的门路,一时间商家纷纷上门,向他租船,形势十分喜人。
可兴和商行毕竟只有一艘“兴安”号,根本无法满足诸多商户的需求。
最终,商行内部商议后决定此次将刚短租一次归来的“兴安”号租借给吕宋岛的华商周叶茗,租期两年半,租金总额为五万两白银。
此时的沈念恩见到如此大好的态势,果断决定接下来利用银行借贷买船,第二年初,见国内的金融业才刚起步,于是沈念恩决定去临近的香港借外力。
此时兴和商行的流动资金虽不足十万,可固定资产却约值六十万两白银,有资本尝试借贷。
他听说香港的信贷业正蓬勃发展,因而想要船队得以进一步扩大的他希望可以巧用银行之力,借鸡生蛋。
但是向银行借钱,需要担保人,可他要找谁替自己担保呢?
这时,卢湛的大名又再次出现在了沈念恩的脑海之中。
这几年沈念恩虽也结交了些广州城内的富商,可像宝利行老板卢湛这种资产极度雄厚的却不多见。
当年卢湛的父亲卢炳坤曾与旁人一同合伙贩卖珍珠,开了家“异宝店”,几年后二人因些许纠纷,每家分得三万银两后,皆自立门户。
可后来由于朝廷提倡“重廉耻而省奢华,尚朴素而轻珠宝”,珠宝行纷纷倒闭关门大吉。但卢炳坤却在各店凋零之际,在濠畔街盘下了家大馆,以低价收购了多家倒闭珠宝店的零星货物,十年后赚得盆满钵满,竟成了巨万富商。而后,卢炳坤又涉足花鸟鱼虫市场,创办宝利洋行。濠畔街也在宝利洋行的带动下成了香珠犀象如山,花鸟如海,番夷辐辏,日进万金的风流繁盛之所。可卢家人寿命都不算长久,卢炳坤不到五十岁便害病离世了,且其长子卢江亦因病早夭,宝利洋行的贸易值自此由巅峰逐步滑落。
父亲和长兄相继去世后,未满二十岁的卢湛顶着巨大的压力撑起了渐呈颓势的宝利洋行,并使它再度腾飞,十几年前便成了可以同当时的怡兴洋行、东顺洋行、太和洋行并肩而立的四大洋行之一,再后来,十三行大火后,怡兴洋行覆灭,太和洋行移至上海,广州城中则只剩了东顺洋行、宝利洋行两家独大。
如今年至不惑的卢湛身价已超八百万两白银,劲头直逼东顺行的夏氏兄弟,早已是广州城中屈指可数的顶级巨富,就连耻笑沈念恩的白齐芳都望尘莫及。
沈念恩心想如果能让卢湛做自己的担保人,那成功贷款的概率自然要大上许多。
可要如何说服卢湛为自己担保呢?
的确,当沈念恩找到卢湛时,卢湛再度面露难色。“给人担保这种事我此前还真做过,当时那个生丝商人包烨华说得天花乱坠的,我就信了他了。”
紧接着,卢湛话音一转,面露不悦道:“可没成想他欠了洋商十几万两,不还,最后还逃之夭夭了,人家债主自然而然就找到了我。当时可没把我气死,好在十几万也不算太多,还有个店面留在那,我的损失也不算太大,可自那以后我长记性了,再没给任何人担保过。”
言至此处,卢湛刷的一下打开了手中的竹股烫花素面折扇,边摇边为难地叹着气:“而且你可要知道你欠我的那五万两可还有一多半没还呢!”
听卢湛这么一说,明显是拒绝的意思。毕竟当年十三行时期保商因行商欠债被拖垮破产的确实不在少数,因而卢湛所言也没有夸大其词之嫌。
可如果就这么知难而退的话,他就是不是沈念恩了,迎难而上可是他人生的一大乐趣。
于是,深知卢湛爱利的沈念恩见对方使劲地扇着扇子,心想必须得让人家得到足够的好处才能迫其下决心出山。
有所准备的沈念恩接着说笑道:“卢兄,你也知道广州城的航运业发展不易,我呀,算是踏着巨浪前行,但是想啊,这未来的前景还是很不错的,而且跟你交个底,很多商家都催促我赶紧多购几艘商船,所以我们兴和倒闭的几率那是基本没有的。”
紧接着,他又侧倾了脸颊靠近了卢湛,诚恳又略显狡黠地向其示好:“卢兄,你看这样如何,今后只要宝利行用船我都给你我们商行出船定价的一半。”
这优惠乍一听确实挺诱人的,要知道如今租五六年船的价格都快可以买艘船了,可大多数商家还是不愿担此风险。
况且前些年李应泉还在兴和商行时,沈念恩为了报当年卢湛的救命之恩,给出的优惠也只有定价的七成,如果真可以五成的话,那宝利行出船送运货的成本肯定会大幅降低,想到这,卢湛的心渐渐有了摇动之势。
不多时,沈念恩又拿出了兴和商行这几年来的收支明细账目,以及固定资产金额表给卢湛过目。
卢湛看完心中捉摸着兴和商行的资产毕竟也已有六十万,若是真不幸破产的话,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天大的损失。
因而思来想去后,卢湛摇扇的节奏明显慢了许多,接着,犯了烟瘾的他又让下人点了烟来,吞云吐雾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决定接下此次担保重任。
第一关通过后,下一个环节,沈念恩开始考虑要向哪家银行借款。
他权衡了汇丰和渣打两家规模较大的银行后,决定前去渣打银行试试运气。
而之所以会先考虑渣打,主要原因其实很简单。此先,沈念恩还在万福商行时参加的一次晚宴上曾和渣打银行新加坡分行的信贷部主管格鲁桑打过交道,因而他对渣打银行算是有些粗浅的认知。
于是,1870 年初,准备妥当的沈念恩来到位于罗便臣道的渣打银行香港分部见到了信贷部主管宝伦·乔比安。乔比安虽是个纯英国佬,但却属于短小精悍的那种,个子矮了沈念恩近一个头。他的头发有些花白的迹象,看起来差不多已逾五旬。
而其最大的特点则是窄窄的脸颊上镶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近碧色,一近深蓝,像只狡黠的波斯猫,让人看了有些心慌。
一番简单的交流过后,二人谈得还算舒服。
而这时,沈念恩瞧见办公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大大的世界地图,于是他指了指后顺势问道:“乔比安先生,您知道英吉利在世界上号称‘日不落帝国’,包括香港在内的殖民地无处不在,主要靠的是什么吗?”
乔比安沿着沈念恩手指的方向看去,却不明白对方问他此语的用意,因而只得凭直觉回答:“当然是靠坚固的战船和威力无穷的大炮啦,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听了对方所言,沈念恩淡然地竖起了大拇指,接着他又顺势微笑对其言道:“我想最重要的还是坚固的战船吧!但是法兰西人和德国人建的船如今也不比英吉利人差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