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遇故友茶楼叙旧,逢总督杀机四伏(二)
古慈儿2025-02-22 11:155,597

怒焰渐熄后,叶琛继续说着:“我刚刚本不想放那戏子离开,可我最终还是选择放他一马,展盈,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展盈由于惊吓过度,早已失了心神,因而呆呆木木地摇了摇头。

叶琛见女儿如此,也不再危言相逼,而是掏了肺腑之言道:“我之所以决定放他一条生路,一是我不想在府上大开杀戒,让你受惊;二是我顾及你的颜面,怕此事声张,日后你难以做人。”

说至此处时,叶琛总算是露出了些许慈父之光,确实他会网开一面全因叶展盈。而后他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解起了女儿来:“今日你既然请了赵清阳为徐棣保驾护航,那我猜赵清阳多半也已知晓了此事,我也不想让他见到如此凶残之景,毕竟我很看好这个年轻人,一直有心招他为婿。”

叶琛又恩威并施道:“如果你真的体谅为父的良苦用心,那我就帮你做个了断,嫁给赵清阳为妻,我就彻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放那贼逆离开广州城!”说到此,叶琛留意了下叶展盈的反应,见她依旧目光呆滞,神色惶恐,没有作声,有些不快的叶琛立即态度反转,狠狠地撂了话说:“如果你不答应,我现在就派人将他捉回,如若那贼逆反抗,刀枪无眼,他若没了性命,你可休要怪爹爹不仁。”此等惊悚之语一出叶展盈顿时吓得瘫倒于地,虽她此前做过决定欲嫁赵清阳,可当时赵清阳并未应允,但此刻父亲步步紧逼,令她措手不及。无奈,叶展盈心想这也许真的就是自己的命,此时的她已彻底没了反抗意识,只得含泪点了点头,向父亲许下承诺。

眼见女儿终于答应,叶琛也算松了口气,继而他保证自己定会说话算数,放徐棣一条生路。经历了这番大起大落后,深受刺激的叶展盈好似失了魂魄一般踉踉跄跄地踱回了自己的闺房之内。而另一头,赵清阳、徐棣、吴承昊三人慌忙出府后,心中的巨石算是落了下来。由于心中的恐惧还未走远,因而三个人谁都没多言语,十分默契地加紧了脚步火速远离这凶险之地。没多久,三人便赶到了马车停放之处。到此,他们仨才真的放松了下来。

由于惊恐过度,徐棣衣袖内手臂缠着的绷带已裂,血正一点一点地渗了出来。对他而言现在回想起刚才那一幕仍十分后怕,好似闯了鬼门关一遭。

徐棣想不通的是自己明明差一点就被抓进了阴曹地府,但却不知为何竟又侥幸逃脱了。

还有一个人,吓得也很惨,那就是吴承昊。那会儿,他差点吓得小便失禁,直到此时站在马车前,他的四肢仍如痉挛一般,不停地微微抖动。吴承昊虽只是个帮手,可面对狭路相逢的叶琛他仍是害怕极了。他回想起来不得不承认叶总督的肃厉真是不容小觑,在他眼中鬼差根本不足以形容

他的恐怖,只有“阎王”二字才配得上他的威仪。可叶琛明明似已发现了什么,但为什么最后却又放了行。三人事后虽皆仍感害怕,但却着实猜不透叶琛那变幻莫测的心思。

接着,徐棣向赵清阳简单言谢,此时,虽为情敌的二人均心照不宣。

毕竟这一遭洗礼没白经历,二人好似同一战壕的战友一般,坚强有力地握了握手。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相逢一笑中……

片刻后,徐棣匆匆上了马车,与另外两人离去出城。

如叶展盈所料,没有通行文书,徐棣根本无法顺利出城,好在此事已先行准备妥当。过了城门后,赵清阳的两位车夫留下,九死一生的徐棣骑上了事先准备的白马回望了广州城一眼,这深深一眼即是告别!

告别过去的一切!

告别他心爱的姑娘!

紧接着,一个转身后徐棣挥手扬鞭,策马前行,奔向远方。

“可惜啊,徐棣还是走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呀,听送信的人说徐棣是被一个叫蒋星翔的畜生出卖给害死的,他死得惨啊,命是真薄!清阳也是,本来好好的,我们俩都快要成亲了,可他的船却突然沉了。我爹呢,也被洋鬼子给害死了。你说我是不是命硬,把身边的人统统都给克死了!”

言至此,叶展盈凄凉锁目,又堕了两行泪来。

“哪有的事,若真有命硬一说,那林贤竹怎么活得好好的,你的几个兄弟不也都健康着呢么?展盈姐,个人有个人的命,与你无关的,而那些爱你的人在天之灵定不想看到你伤心忧烦,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劝了叶展盈好一会儿,凌天转念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爹叶琛虽被伶人深恨,可他对你还真可谓是用心良苦。”

“是啊,广州城的很多百姓都觉得我爹是个丧心病狂的大魔头,可在我眼里,他却并非如此,你们有所不知,我听下人说,当年抚台柏福出卖了我爹不说,还同敌人勾结,以致英军里应外合轻易占领了广州。我爹这人十分执拗,他誓死不离督府,在总督府被炸毁时,他不幸成了敌人的俘虏,后来被洋鬼子掳到了英舰‘无畏’号上,而我爹他自始至终都凝然不畏,令敌人都禁不住心生佩服。我爹那会儿甚至把自己的被俘当成是可以面见英吉利君主的契机,开始,他没有自杀,想要留下一条命,向英吉利君主阐明大中华的和平意愿,并借机反问英吉利君主为何会做出这等侵略别国的残暴举动。后来,他对随他去加尔各答的下人明确地说明了自己的意图,可惜,他的这些心境却并不被民众了解,在加尔各答,他每日关注时事,按时作息,清早即要下人给他读报。后来,他得知面见英吉利君王无望,便决心断食,以死明志。临绝时,他并无别话,只最后说了句,

辜负皇上天恩,叶某死不瞑目……”

言至最后,叶展盈的嗓子好似卡了根刺,疼得难以发声。

而在凌天的印象中,叶琛冷面,难以亲近,封杀粤剧,迫害伶人,还曾对起义军和无辜的百姓大肆杀戮,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恶魔。

今日闻此,凌天真想不到面对家国要事时叶总督竟会如此的大义凛然,这样看来他足以称得上是广州人的骄傲。

“逝者已矣,生者节哀,展盈姐,别再哭了,跟你说说我吧。”凌天终于决定现身说法,自己十多年前父母双亲、兄弟两个全部死于非命,遭遇了重重变故的她经历听起来比叶展盈的还要坎坷跌宕,耐人寻味。可即便如此,她依然选择微笑以待,从前锦衣玉食的她如今已经过惯了粗茶淡饭的清欢日子,不仅没有抱怨,反而感恩起这种种磨难带给她的成长。

“人生的旅途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困境,心若向阳问题才会迎刃而解。”

面对艰难险阻,凌天选择了向阳的人生态度,这一点也许是她与生俱来的特质,又或许是她后天受了他的影响。

叶展盈听后震惊极了,她诧异地问着:“那我现在是应该叫你虬枝还是叫你阿天呢?”“名字其实就是个代号而已,叫什么根本没那么重要。”凌天浅浅地笑着,淡淡地说着。

叶展盈点了点头,不住地赞许对方:“毕竟虬枝已经是过去的你了,既然你已重获新生,那我还是叫你阿天吧!”

停顿了片刻后,叶展盈继续说道:“我只知晓十三行大火后,赵家人都不知所踪,好似人间蒸发了,真没料想你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大起大落,真佩服你能熬到现在,还能如此乐观开朗,看起来要比我坚强勇敢得多!”

言至此处,二人禁不住又叙起了那年荔枝湾的花繁叶茂……

她察觉到叶展盈的心情并不太好,而且据一旁的下人说小姐好久没出过总督府的大门了。看对方那颓废又憔悴的样子,她心里也猜到了几分因由。

为了令叶展盈抛却烦恼杂念,她灵机一动,灿笑着提了议:“展盈姐,不如我们今天去荔枝湾转一转怎么样?整天憋在家里,再健康的人都会闷出病来的,跟我走吧?”

还好,叶展盈并未拒绝。

正午时,叶展盈随她乘着马车一同来到了荔枝湾。

这一带的田野广植荔枝,且此时正值花开之季,枝叶荫覆,此情此景正如一文人咏叹的那样,一湾溪水绿,两岸荔枝红。

面对这等绝美景致,再阴郁的心情都会被淋漓畅快所带走。

为了哄叶展盈开心,她又一展歌喉唱了段戏文给对方听。

前些日子,她在吴家唱给洛鸿勋听时只唱到一半便被突然到来的吴承昊给打断了,因而尚未尽兴。眼见荔枝湾一带风景如画,心情大好的她特想唱唱小曲,放松自在一番。不知怎的,痴痴的叶展盈竟好像将眼前之人看成了徐棣,即便二人一生一旦全然不同。

不多时,回神后的叶展盈情绪暗淡,继而轻抿着嘴唇拍手叫好。

接着,叶展盈虽面容憔悴可唇边却勉强挂了一点笑,对她赞道:“虬枝,你容貌姣好又这么有天赋,当真是个天生的粤伶,不去唱戏有点可惜了!”

“若是能登台的话,说不定可以名声大噪,成为一代名伶也未可知!”

叶展盈的夸赞令她喜不自胜,乐不可支。可这愉悦感也就仅仅维持了两秒钟,之后她便噘起了小嘴将喜转为了忧烦:“对了,展盈姐,粤剧禁演了,你有没有听说啊?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还听人说琼花会馆被毁,粤剧难道从此要在这人世间消失么?真是难以想象,从前热闹非凡的红船画舫,现如今只能在回忆中重现了。”

她乍闻此事时,简直如遭雷击般震惊不已。

这事叶展盈也是近些时日才知晓的,半月前清廷发布指令禁演粤剧,而下达禁令之人正是自己的父亲,两广总督叶琛。

因叶琛这一年来在广州城中曾多次被陈茂文等粤剧子弟兵围攻,因此其对粤剧以及粤伶深恶痛绝,欲要彻底铲除。

叶展盈虽是督府小姐,可却也无法可想。而作为好友,叶展盈须得警示一下自己的好姐妹。

“虬枝,以后在外面,尤其是人多的地方,千万别再唱戏了,不然被有心之人检举了,你会惹上大麻烦的。”

忆至此处,二人皆黯然长嗟,沉默不语。

可很快,凌天便转忧为喜,抿着小嘴,续起了前文,只见她朝对方展颜一笑道:“我哪里是什么勇敢乐观,我呀,就是没心肝,没心没肺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和忧虑在心里作祟了。何况我有女儿阿罗陪伴,也不会感到孤独寂寞,最最重要的是,我还找回了自己儿时的美梦!”

说到这,凌天的眼神忽而变得越发明亮有神,当然梦想成真的感觉任谁都不可能不感到欢喜无限。

于是她坚定又自豪地继续讲述着:“展盈姐,你应该是明白我的,从前我一直渴望唱戏,可碍于家庭的原因,唱戏一事根本得不到认可和支持,我母亲过世后,我只能私下里偷偷练习,可如今我不仅技艺大有长进,而且还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戏台上表演给大家看,你说上天待我如此恩厚,我还有什么资格去忧伤、去抱怨呢!”

一旁的叶展盈禁不住鸣起了掌声,她打从心眼里敬佩起这位多年未见的故友来。如今的凌天在她眼里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了,此时的她俨然是位浑身散发着艺术光辉的粤剧大师

她有才华,有思想,有抱负,有斗志,从内到外皆是一副女儿当自强的豪迈状。

此刻,叶展盈拿起了桌上的茶杯,满含笑意地向凌天敬了去:“祝阿天你早日成为一代名伶,哦,对,而且还要载入粤剧史册才行!”

这一刹那,凌天好似拥有了更为强大的动力,她甚至觉得幸福环绕着自己,从前的老友竟会如此明白她,懂她,令她感动不已。

不由自主流下了两行热泪的她也以茶代酒回应道:“谢谢你,展盈姐,我一定努力!”说完二人皆朝彼此会心地笑了笑。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一对故友谈笑言欢后即将分别。

终了,凌天提议说:“展盈姐,以后空闲时,常去我们逢源街的戏班子坐坐,咱俩时常聚聚多好!”

叶展盈也露出了久违的灿烂笑容,欣然允诺道:“那是自然,你要知道我从前可也是个戏迷,只是这些年好似与世隔绝一样,连粤剧已经解禁了都不知道。我今后一定会经常去给天兴戏班捧场的,不过你可要说好,对我可得有些优待。”

别看沈念恩从事航运业也已不少个年头,可毕竟从前基本都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而自个当家做主如今才是刚刚开始。

此时,广州城里已涌现了几位航运业的风云人物,而其中首屈一指的当属英资的远东船行老板白齐芳。

白齐芳现年五十出头,个子极高,身材偏瘦,可能是经常俯视人的缘故,他的背部驼得有些厉害。

其实白齐芳的模样本属上乘,可碍于他多年谢顶,头发过于稀疏,所以外型因此大打折扣,而背地里很多不待见他的人还把他称为“白老秃”。

资历颇丰的白老秃眼下已经开始逐步淘汰陈旧船只,且陆续添置了“如意”号、“白帆”号、“启航”号等运力超过六百吨的新型货轮。

因而凭着十六艘海轮、八艘江轮以及过万吨的总运力,白齐芳在广州航运界可谓是声名大噪,一时无两,几年前便已被尊为“船王”。

相比之下,沈念恩却只有一艘旧船,不免显得太过寒酸。而他想在航运界占有一席之地,把稳船舵,同白齐芳一较高下,难度则有如上青天。

前几日,商界要员们在沙面附近的名仕酒楼里举行了一场规模盛大的宴会。

沈念恩遥见远处一发稀瘦高男子正端着酒杯饮着红酒,因之前见过背影,他想那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白齐芳。向旁人打探完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后,想要跟航运界的龙头大佬白齐芳结交的沈念恩有意走进了对方,想要寻个机会同其说上几句话。

待同白齐芳交谈的三五人陆陆续续走开后,白齐芳自然注意到了近处的沈念恩。

二人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后,作为后辈的沈念恩终于开始自报家门。而令沈念恩感到意外的是,从白齐芳的反应来看对方竟好像听过自己的名字。

的确,白齐芳对广州城里做航运生意的大小商家均有了解,而脱胎于新加坡万福商行的兴和商行他也是略有耳闻的,甚至他对李应泉带走两艘海轮一事都知道的十分清楚。

而前一阵子沈念恩从伦敦买回旧船一事他也听说了,当时,他和几个好友还曾在饭桌上调侃过那个从未谋面的“穷光蛋”。

此刻,醉意稍浓的白齐芳对站在一旁的沈念恩半开玩笑道:“沈老弟,你有所不知,有人曾跟我打赌,他说你想要靠一艘破船在广州城大展拳脚,若是成了,那他就脱光裤子在天字码头爬上一个来回。当时我一听,立马沉了脸,然后我还警告那人说,你可要记得你的话哦,小心一语成谶。”

没想到对方第一次见面竟然这般不友善,虽看似在与自己开玩笑,可言语中却是满满的讥讽之意。

沈念恩一瞬间明了,白齐芳打心眼里定是根本就没瞧得起自己。

可听完了对方这句开场白的他虽被迎面泼了一盆凉水,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却还是面带恭顺地回了句:“白老板,您可真够仗义的,我估摸着您的那位朋友以后搞不好真

得去爬一爬天字码头,来,为了您开的这么有趣的赌约,我们干一杯。”

说完,沈念恩将手中的酒杯主动地碰向了白齐芳的,且二人又继续假意寒暄了几句。

席后,沈念恩虽被同行冷嘲热讽了一番,可他身体里涌动的那股子干劲却并未丧失分毫。

在回家的路上,静下来的他不禁暗下决心:“不要怕,越是逆境,越是被旁人看不起,才越要勇往直前。”

可理想归理想,现实是现实,沈念恩明白若要有所作为,那得真正付诸实践才行,逞一时嘴快、耍一通威风可是最低级、最没本事的表现,绝对算不得真英雄。

基于这十几年来的经验,沈念恩深切地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小心谨慎,审时度势”。于是,为了在这行立稳脚跟,思考了数日后,他有了一个新的、不寻常的想法。

继续阅读:第48章 遭冷嘲标新长租,购海轮借力银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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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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