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近几日出城排查的更加仔细严格,徐棣若要安全脱身不想点办法铁定是行不通的。因而翌日叶展盈趁父亲离府之时,从他的书房里偷了份特许的通行文书。
为保万无一失,傍晚,叶展盈前去怡兴洋行找赵清阳求救,幸运的是她与对方碰了个正着。
叶展盈说明来意后,赵清阳思虑良久,仍是不能做出回应。
见对方如此迟疑,叶展盈心中免不得盘算着须得想点办法让他早做决定才行。
于是考虑再三后,她终于使出了杀手锏,说出了个极为诱人的条件。
片刻后,她眉眼低垂,上前一步,略显可怜地柔声说:“清阳,你不是一直以来都很喜欢我的么?如果这次你能帮我这个大忙,我愿意嫁你为妻!”
当然,叶展盈这话也算是认真的,毕竟昨夜她和徐棣已经达成共识,二人不可能有未来,再加上赵清阳家境殷实,年轻有为,又对自己一直有情,她不是块石头,怎能察觉不出。
叶展盈不糊涂,她晓得如果能嫁给赵清阳上天也算待自己不薄。
可赵清阳一听这话却当即傻了眼。的确,明眼人都知道,他喜欢叶展盈,可叶展盈如果为救情郎而委身于自己,这样施舍而来的感情他赵清阳不稀罕。但赵清阳转念又一想,倘若真的送走了徐棣,叶展盈和他日后几乎再无相见的可能,也许慢慢地相处下来,对方会渐渐爱上自己,忘了徐棣也不无可能。赵清阳不相信自己一个堂堂怡兴洋行才貌俱佳的大少爷会比不上一个伶人反贼。
片刻后,赵清阳瞧她神情凄楚,心中自然生了怜惜之意。
思虑良久后,他总算是得出了结论。不忍见对方焦虑的赵清阳开口回应:“展盈,我可以答应你去救徐棣,可有一点我必须要说清楚,我赵清阳顶天立地怎会在你有求于我之时趁火打劫,乘虚而入呢!所以我帮你,不需要任何条件。”他镇定坦然地说着。
叶展盈听完此言甚是感动,她深感赵清阳是个极好、极大度之人,如果自己遇到他时不是同时也遇上了徐棣,说不定她爱上的人就会是他。可天意如此,那些假定也便不能作数了。
而后,赵、叶二人商议了下明日的营救计划,接着便匆匆道了别。
当晚,戌时一到,赵清阳带着其余四人来到了总督府所在的一德路上,按照计划,两车夫与马车留在路口,另外两人则随他进入督府。一切皆按计划顺利进行着,赵清阳先是见到了叶展盈,然后他们三人在叶展盈的带领下进了她的闺房。
赵清阳是初次见到徐棣,因而难免要上下打量他一番。徐棣下巴略尖,长得眉清目秀,个子虽不算高,但单看这脸绝对是个美男子,赵清阳想要鸡蛋里挑骨头竟还真挑不出来。
因而他也算是弄清楚了叶展盈会看上徐棣的因由。
也许是出于嫉妒,赵清阳瞧着徐棣时心中却仍有几分不快,但他却丝毫未将其显露出来。
而后,赵清阳命洛鸿勋将青色马褂快速脱下给徐棣换上,紧接着,留在房内的洛鸿勋穿上了叶展盈拿来的另一套长衫。其余众人按计划抓紧时间开门离去。
叶展盈、赵清阳走在前,徐棣和吴承昊走在后,正当四人神色略显慌张地走至庭院时,意想不到的事却发生了,总督大人叶琛带着几名护卫从大门外走了进来,与众人迎面相逢。
叶琛个子中等,不肥不瘦,身板绷直,脸呈长条形,一双眼睛微微凹陷,双腮塌瘪,眉毛淡似无,看起来凶恶奸猾无比,即便不晓得他是封疆大吏之人初次见到他时也会有种畏惧之感。
那一刻,叶展盈心想今日怎地这般不巧,爹爹近日来,不到亥时一般不会回府,今晚他怎的回家如此早!
眼见大事不妙,此时的她心中一面敲着响锣一面合计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顾不及多想,当下叶展盈牵动唇角,微笑着上前几步迎接爹爹回府,然后她又强装镇定地给对方讲起赵清阳刚刚来府上做客之事。
叶琛见赵清阳在此,心中欢喜。他很早便中意这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于是叶琛欲邀赵清阳留下来与他入书房一叙。
心急要走的四人闻后皆大惊,此时的吴承昊小腿都已经开始打起了哆嗦,好在他是个不起眼的角色,所以还未有人注意到他。
赵清阳尽力稳住心神后,笑着淡定地回应道:“叶伯伯,小侄突然想起洋行有要事亟待处理,今日就不便叨扰了,改日再来向您请教!”
婉言拒绝后,赵清阳又恭敬地向叶琛行了个礼,接着便泰然自若地示意身后二人随他出府。
赵清阳走在前面,吴承昊和徐棣二人跟在后面。可正当徐棣与叶琛擦肩而过之时,不知为何,叶琛却猛然高喊了句:“站住!”
叶琛的这句“站住”听得四人不寒而栗。而首当其冲的自然要属徐棣了,此刻他虽想拔腿便跑,但环顾四周,见守卫森严,徐棣心想若铤而走险,众人恐被连累不说,自己也可能会当场毙命于此。
一刹那,徐棣全身的汗毛均已竖起,但见此情形他也只得端端正正地站着,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深知此刻若出一丝差错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接下来,周遭静极了,徐棣只觉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沙沙……
沙沙……
沙沙……
沙沙……
脚步声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周围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了一般,没有人敢动弹一下,看来所有人都是相当忌惮这位总督大人。
若有所思的叶琛慢悠悠地踱步于徐棣身前,极度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他数遍。接着,叶琛用他那双充盈着阴森晦暗如鹰隼般的双眸紧紧地锁住徐棣的双眼。紧张恐惧已经渗入了徐棣的骨髓,他正低着头,垂着眼,根本不敢与叶琛对视。
与徐棣身高相当的叶琛此刻用他那独有的魔性嗓音低沉地命令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徐棣知叶琛此语针对的便是自己,于是他只得破釜沉舟,照对方的指令目不转睛地看了去。只见那双眼睛深不见底,肃杀极了,视之瞬即毛骨悚然。
徐棣心想他这张脸、这双眼就好似阴曹地府里的鬼差,当真配得上“杀人如麻恶魔”的称号。
二人就这样对视着……
一秒……
两秒……
三秒……
虽谁都没做声,但二人周围却仿佛硝烟四起,暗流涌动,好似另一个平行世界里正进行着一场生死博弈。
叶琛的目光在徐棣的右臂上不停地游走。站在不远处的叶展盈害怕极了,她知晓父亲向来明察秋毫,如果真被他发现了什么,那岂不是大祸临头?
因而这短短的须臾间叶展盈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全身僵硬,嘴唇微抖。
这场“暗战”随着叶琛目光的忽移终于宣告结束。
徐棣全身已经僵麻,可他不敢大意分毫,只得尽最大的努力克制着自己。其实整个过程也就只有短短的十几秒,可对徐棣而言却好似过了一个世纪。
此番“交锋”后,叶琛的表情总算是松弛了下来,眼中的杀气也渐渐云散了去。接着他背着手踱步于赵清阳身边,对他客气地致了句歉:“贤侄,真是对不住,耽误了你片刻,既然你今日有事,那我便不强留了,改日再来府上之时定要与我畅谈一番。”
语罢,心有余悸的赵清阳亦是与他客套了两句,说完,便带了身后的二人匆匆离了这虎穴龙潭。
众人顺利离开后,叶展盈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转眼她便被父亲叶琛叫到了书房内。
那一刻,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们父女二人。叶琛沉沉地坐在了椅子上,叶展盈站在桌案前,低眉顺目静等父亲训话。
沉默了许久后,叶琛目光略斜,露出了几分厌弃之色:“赵清阳身后之人是那个戏子吧?”
闻此,叶展盈大惊,慌张中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可这细微的举动却足以出卖了她的内心。接下来叶展盈只得强装无事,扮傻极力掩饰此事,从而拖延时间。
可知女莫若父,何况他又是老谋深算的叶琛,见女儿反应有异,他当即便笃定了内心的猜测:“若他只是个伶人也就罢了,可他还是个不要命的反贼,只要是红巾军那都得去死!”
叶展盈的道行怎可与其亲爹匹敌,听了这句骇人之语她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甚至还全无反驳之言。
此时的叶展盈就好似一只待宰的羔羊,全权静候主人发落。好歹这主人是她亲爹,虎毒不食子,他不会要她的命,可徐棣怎么办?他出去不久,应该还未走远!
接着,叶琛双眼微睁,阴沉沉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然后他冷冷地说了句:“刚刚我见他右臂渗出了血迹,就知道他是谁了。可我真想不到你竟自甘堕落至此,之前答应为父的话好像全是敷衍!”
对于父亲的指责叶展盈一定要辩驳几句,毕竟事实并非如此。于是吓得腿一软的她忙下跪恳求:“爹,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紧接着她便将自己许久未与徐棣联络的事实和盘托出,两人相见只为诀别,从此以后斩断情丝,再无往来。
叶琛见女儿言之凿凿,情之切切,亦不可能不为所动:“可我恨天地会的悍匪!”幽幽至此,他又猛然提高了声调:“但我最恨的却是那帮唱戏的,我前前后后被那帮唱戏的围攻数次,险些丧命,所以我恨不得将他们五马分尸,大卸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