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听完这段话,心里虽不是滋味,但也没办法多评论什么。可她却默默寻思着年少时的展盈姐有个身为封疆大吏的父亲为她遮风挡雨,指点迷津。但人哪能一辈子都那么幸运,所有人都会有走背字的时候,而恰恰是这时,却最能激发出一个人的潜能来。
但就展盈姐的性格来看,少时就温吞怯懦,没什么主见,也从来没有想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意愿,可以说她基本算是个逆来顺受的主。所以,后来渐渐没了依靠的叶展盈自然也就沦落成了浮萍,命运也就慢慢走向了无人帮衬的绝境。琢磨到这,凌天只能默默叹息。
可她对于叶展盈搬出林家一事仍尚存疑问。
于是,在她的追问下,叶展盈终于又吐露了一件隐秘之事:“八九年前,我收到了徐棣当年留下的一封血书,是他在广西大成国的战友带回来给我的,从那时起我便已知晓徐棣虽安全离开了广州,但是逃到广西后,起义军却仍被清兵围剿,他被人出卖,终究还是没能活命……”
往事虽已过去许久,但提及这时叶展盈仍是倍感悲痛。
“可就在那不久后,下人收拾屋子时,竟翻出了那封血书,那是徐棣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一直保留着,没有毁掉,我知道那下人多半是受了苗青的指使,才会故意这样做的。”
接下来,叶展盈又满腹委屈地说道:“因而我在林家人面前百口莫辩,尤其是那林贤竹,好像抓住了个天大的把柄似的,一定要将我赶出林家!那时的叶家已经倒势,我孤立无援,辩不过他,只能拿了休书……一走……了之……”
越说到后面,叶展盈越觉得委屈,因而她断断续续地啜泣了来。
凌天见状贴心地抚摸着她的脊背,望她事已至此,切莫过度忧伤。
听到这,事件的始末才真正得以还原,原来徐棣的一封遗书竟成了林贤竹借题发挥的工具,看来这林贤竹多半也是个落井下石的薄情寡性之人。
“既然他不仁不义,那离开他也没什么可惜。”
这是凌天对叶展盈的由衷劝慰。她亦禁不住感叹这政治联姻联的好可以两全其美,联不好就是贻害无穷。
好在叶展盈如今已经成了自由身,没有被不幸的婚姻锁住一生。
待叶展盈拭干泪痕,恢复了平静后,凌天诚心地对其道:“展盈姐,千万别为了那姓林的小人伤心动气,你呀,要往前看,说不定离开了他是件好事,你信我的,过几年你肯定会遇上能与你相伴到老的有情人!”
此时的叶展盈仍是颓靡不振,她一面无力地摇着头,一面又颤巍地叹着气:“我啊,孤苦无依,爹死了,哥哥姐姐们又都在京城,自个连一儿半女也没有,能多活几年就不错了,没指望别的……”
听后,凌天伸出了右手,轻轻握住她那纤细的左手,淡然地开导说:“别灰心,生活还是要有希望的。即使我们一无所有,但是只要希望还在,我相信好日子终是会来临的!”
“对了,展盈姐,当年他们攻打省城失败后,徐棣是怎么出的城啊?我听旁人说起过,但一直也只知道个一知半解的。”对于此事,凌天一直心存好奇。
接下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共同忆起了远去的逝者和那些难忘的惊险时分……那日傍晚,赵清阳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洋行,他准备去找好友卢湛聊聊天,排解一番心中的苦闷。
而赵清阳刚走出洋行没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迎面站在了自己的眼前。
赵清阳见叶展盈眉头紧锁,神色忧凝,还未来得及发问,便听对方焦急地说道:“清阳,我有事找你!”
赵清阳见状心想她定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于是赶忙回应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叶展盈顾不上周围的人和事,急匆匆地拉起赵清阳的衣袖便进了附近的一个小巷口。
到了那,她才倍显窘迫地开了口:“清阳,我一个朋友被朝廷通缉,这几日躲在我家的柴房里,我家卫兵多的很,怕是他也藏不了太久,你可不可以想想办法将他送出广州城?”
赵清阳听后大惑不解,忙追问说:“你爹是叶制台,求他帮忙不是更好?”
听到这,叶展盈愁色更浓,接着,她忧心忡忡地回了话:“我爹想要抓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帮忙呢!要是让我爹知道了,他必死无疑,你有所不知,他其实是有参与这次红巾军起义的。”
说最后这句时叶展盈的声音变得极为细弱低沉,好在赵清阳离得近,算是听清了。
可他不解的是她怎会跟起义军有所关联?“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不明所以的赵清阳只得顺势盘问了句。 但这话刚一出口,赵清阳却恍惚间猜到了,这位落难客该不会就是那琼花会馆的粤伶吧?
“是他么?徐棣?”当提到“徐棣”这两个字时,叶展盈的心头当即一紧,她虽不知赵清阳是如何得知的,但此刻既有求于他那也只得如实交代了,于是叶展盈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见对方承认了,赵清阳有些失落地长吁了一口气。而后他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看天空,禁不住想到自己今日本就已经很倒霉了,此刻又遇上了这档子奇事,他只感这一瞬更加苦闷。
不多时,平静下来的赵清阳琢磨着这徐棣不仅是朝廷钦犯,也算是自己的情敌,救他的话自己即等于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弄砸了搞不好会得个私通匪寇的罪名,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可不救他说不定叶展盈会认为自己鄙吝无情,只懂明哲保身,从此以后看不起自己,这样的话他的损失也许会更加惨重。
如此左右为难,赵清阳一时间确实很难作出决定。
叶展盈瞧出了他的为难与纠结,可她没别的办法,徐棣本能逃离广州,与起义军一起前往广西。
可临行前,为了能与心爱之人见上一面,他竟选择孤身犯险。
入夜后,趁着守卫松懈,徐棣只身翻跃进了总督府内,东躲西藏几次三番后,他才得以见到叶展盈。
二人许久未能相见,自是要互诉衷肠一番。
接着徐棣描述了下他这半年来与清兵奋力搏杀的过程,叶展盈闻后难过极了,自己身为总督之女,但心仪的男子却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反清之路,两人情路坎坷,阻碍颇多,能相守的机会已是十分渺茫。
徐棣满含深情地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愿:“展盈,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这问题虽是对方第一次问出口,可叶展盈并非从未想过,但她身为督府小姐如果跟个起义军走了,那她的父亲将颜面何存?
且二人流离在外,离了锦衣玉食不说,还会四处逃难亦或征战,若是断了维持生计的来源,那饥寒交迫的日子她能熬得下去么?
可若她留下,那自己就可能永远见不到徐棣了,他二人自此便会天各一方,从此只得默默想念了。
说不定她很快便会嫁人,可自己会心安理得、舒服畅快地过着未来的日子么?
这两条路对叶展盈而言好像都不容易,可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一直徘徊,犹豫不决也不是解决的办法,还需当机立断才行。
可当真被对方问到时,叶展盈还是有些慌乱。
此等大事她一时间确实拿不定主意,最终她与徐棣约定,三日后的同一时间他再来这里找她。
如果她决定跟他走,那二人便一起同行,如果她选择留下,那二人就当是最后一别。
可叶展盈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下人告知了其父叶琛,叶琛近日忙着剿匪,没心情理会这些小事,只得多派些官兵守卫总督府邸,以防此人再次潜入。
叶展盈见府上近日戒备森严,内心更觉灰暗无边,她料想自己能顺利出走的几率微小,还是安从顺命留在这里罢了,毕竟近二十年的富足生活如果真要结束,她还是难以接受。
那徐棣呢?
她就真的能忍心舍得下徐棣么?
毕竟徐棣为了见她,才迟迟未离开广州城,而多待一天,就多一分生命危险!
多情重义如徐棣者,叶展盈不知自己日后还有没有福气能再度遇见。
几经思虑、几度纠结过后,叶展盈终还是决定留在叶府,她知晓自己不及那些女中豪杰,过不了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日子,相约之日便是她和徐棣的最后了断。
那一晚,徐棣虽察觉到总督府邸比平日更多了护卫,但为了见心上人一面,他仍是决心铤而走险,但这回他却不及上次那般幸运。
徐棣翻上房檐时,被府卫发现,一箭射来后,他的右臂未能幸免。
好在他身手敏捷,且不是第一次入府,徐棣三步并作两步后便潜入了叶展盈的闺房之内。
叶展盈见他中箭自是大骇,赶忙慌张地为他包扎止血。可刚刚包完,便听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叶展盈与徐棣互递眼神后,起身前去应门。
走至门口,她假装宽衣解带,半掩了房门似显愠怒地露了侧脸问:“这么晚了,慌慌张张的,什么事啊?”
府卫照实回答道:“小姐,刚刚我等看见一人影出现在了房檐之上,估摸着那人多半已潜入府内,为保安全,我们正在逐房排查。”
果如她所料,于是叶展盈只得佯装惊慌地吩咐说:“这样啊!那你们得仔细检查,可别让歹人进了总督府!”
接着,她又回应了句:“对了,我的房间没有人来过,而且我也快要睡了,你们去别的房间继续查吧!”
说完,她便假装不耐烦地将门“嘭”的一声关紧了。
由于今日叶大人尚未回府,所以没有人敢违逆小姐的旨意。没办法,众府卫只得领命巡查他房。
当晚闺房内,叶展盈与徐棣促膝长谈了许久,叶展盈敞开心扉,将其心中所想悉数说与徐棣听。
徐棣亦是能体谅从小衣食无忧的叶展盈难以下决心与自己从此踏上漂泊无依、居无定所的逃亡之路。他了解她,所以他不怪她。
叶展盈同时好心规劝了徐棣一番,她希望他不要走这条掉脑袋的路,如果他愿意及时回头他们也许还有希望。
可见不得清廷腐朽残暴的徐棣反清意志坚决,已无动摇的可能,无奈,二人最终只能接受即将离散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