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只听屋外的来人喘着粗气,大声嚷嚷着:“累死我了!真是太累了!下次再有这种事可别摊到我身上了!”
说完,这人便大步流星径直走进了另一间卧室内,而后一头栽倒在了床上。可那人还没安静一秒,就又来了一声惨叫:“妈呀!这是什么?”
是谁大白天地进了门?还如此“嚣张”地大喊大叫?原来是主人吴承昊。那日他终于随赵清阳从福建赶了回来。
折腾了十几日后,吴承昊总算是可以在自己的床上歇息一番了。
可没成想,刚一躺下,便被一硬物戳到了腰椎,疼得吴承昊赶忙起身察看情况,接着定睛一瞧,原来这腰下之物竟是父亲的牌位。
天哪!是谁把爹的牌位挪到床上来了?
这大白天的难不成活见鬼了?
吴承昊合计着与自己住在一起的只有洛鸿勋一人,因而断定这事一定是这个臭小子干的。
接着吴承昊向周围看了看,见室内之物都长了脚挪了地方。
自己出门这十几天,这家伙竟然把他家搞成了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的吴承昊卯足了劲叫嚷起来:“洛鸿勋,你这个混蛋,亏我这么信得过你,把家放心地交给了你,你这家伙出去也不锁门,还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
其实吴承昊刚一进门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家中的外门竟然没锁,可由于连日来奔波疲乏,因而也未顾得及多想。
当然,吴承昊并不知晓洛鸿勋也在家中,而是以为对方一定是在钟表行上班。
正当他火冒三丈之时,一女子竟掐着腰,立着眉,气场十足地走了进来。
该女子的突然出现几乎将吴承昊吓了个半死,刚还胡猜家里是不是进了鬼魅,一秒钟没到,竟不成想真来了个“女鬼”!吴承昊吓得立马趴在床边,忙扯被子盖住头,可此刻他又忍不住想着这“鬼”倒挺漂亮,而且更重要的是看着还很眼熟,该不会是……
想到这,掀开了被角的吴承昊眯缝着眼睛偷偷瞄向了门口,可没料到的是,那“鬼”早已挪移到了自己的床边。
心都提到嗓子眼的吴承昊刚想大喊“救命”,可抬眼一瞧发现对方竟是她。
因而那个“救”字卡在了喉咙边上,还没来得及溜出嘴巴,就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此时,吴承昊心想自己刚刚正骂“洛鸿勋”骂的起劲,可他人没来,她怎么突然来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哩?
紧接着,她捂着嘴巴笑着鄙视了吴承昊一番后,又与其简单地交流了几句。
聊完后,吴承昊才得知原来自己不在家的这十几日竟发生了这么多桩大事。怪不得家中之物都长了脚,原来是重新摆放过了。
家中曾发生过这样一起血腥厮杀,天哪,那激烈恐怖的场景真是让人一想到就脊背发凉,这让胆子本就不大的自己今后还怎地安心入睡啊!
吴承昊越想心越慌,越想越觉得不安。
可听了她说他在隔壁养伤,吴承昊赶忙切断忧思起身去探看临屋的伤者。
刚一进去,见他一副惨兮兮的可怜样,吴承昊既为对方感到难过又忍不住很想笑。“老兄,你怎么总是这么倒霉呢?隔三差五就得在床上养一养!”
他朝对方翻了个白眼后,没好气地回怼说:“你不安慰我也就罢了,还好意思站在那幸灾乐祸。”
他心中正恼怒于吴承昊的突然归来扰了大小姐唱曲的雅兴。
见凌天许久未出声,虚弱的小蜻蜓倍感疲乏地问:“阿天,你怎么了?”
此时,她已将火团熄灭。
“哦,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罢了。”
说着,困意渐浓的凌天轻轻打了个哈欠,见小蜻蜓纸钱已经烧完,于是她又道:“师姐,我扶你回房歇息吧,睡一会,不然天一亮,浑身上下肯定哪里都疼。”
皎洁的月光正照在两棵高出屋檐的大树顶上,庭中一半银海般的白,一半迷离怅惘,凌天搀着小蜻蜓的手臂,踏在树影上,一步一步地远去。
又过了半个月有余,凌天前往双门底为长高了的鸾、罗二女做新衣裳, 议了半天价后,总算满意的她这才走出了大章号来。
准备进入一窄巷时,凌天与一身材高挑,弯眼高鼻薄唇的女子擦肩而过。
细细回味这女子大且饱满的额头,略高的颧骨和尖锐的下巴,凌天深感此人颇为面熟。
而下一秒,二人竟皆有反应,灵犀之间均停下了脚步且还双双回头看向了彼此。
凌天惊讶地看着眼前之人 ,试探问:“展盈姐?是你么?”
“虬枝?”那女子亦是惊喜地脱口而出了两个字。
二人见均未认错人,欢愉过后,皆回身向前跨了一步。
没多久,打量完彼此的两人便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且还对泣了好一阵子。
泪光闪闪的叶展盈擦拭着泪痕激动地问道:“虬枝,这么多年不见,你去哪了?多久都没有你的消息了!”
凌天也同样欣喜地关切说:“展盈姐,你这些年过的如何?这么久没见,我真的很想你啊!”
接下来,二人找了家附近的茶楼,坐下来一面慢慢品茗,一面叙旧畅谈。
如今长凌天两岁的叶展盈已有三十四岁,虽仍可以看得出从前的模样,可是她的整体状态颇差,不仅皮肤暗黄,脸上还多了斑点,看样子气血不畅的很。
相较而言,凌天虽然身体一直也不算太好,可言谈举止中却透着一股子生机与朝气,整个人的精神面貌较叶展盈要好上许多。
“想想看,自那日你成婚,咱俩已约十多年没见面了,我记得真切那场婚礼简直是空前绝后,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特别震撼。”
言至此处,二人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了那日婚礼的盛况来……
叶展盈的嫁妆单服装来看就十分奢华,春秋的有如红地缂丝八团绣袍、石青缎地织锦五彩云八蟒纹袍、卡拉呢红地三蓝绣瓜瓞绵绵对襟袍褂等。
冬日的多洋货,更显华贵,如红缎地裘皮毛里蝶恋花女冬服、青雪花绉金貂皮袄、红缎地八团鹤纹白狐皮袄等,个个都是价格不菲的稀罕宝贝。
此外再加上首饰、瓷器、木料、台椅、钟表、床帐等总共花费不下八万两白银。
林贤竹能娶到叶总督的千金如此争光曜日的大事,太和洋行林家自然也得大肆铺张一番。
那一日,迎亲的队伍就有数里之遥,整个林家宅院张灯结彩,装扮的花团锦簇,就连迎娶的花轿也花了重资用心打造。
“哎,别提了,婚礼都是办给外人看的,我在林家的日子一言难尽,不堪回首。”
尽管这场婚宴堪称广州城二十年之盛况,但那之后,叶展盈的婚姻生活却并不顺利,接着,她便同凌天讲起了自己嫁入林家后的种种坎坷经历来。
太和洋行早年因经营海产生意起家,后来涉及门类甚广,如胭脂香水、西药房、外汇等等,夹夹杂杂,将近十种,所以林家也是广州城里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
早先,太和行由林曼陀掌权,但那会儿的他已近四十,叶展盈若嫁给对方年龄太不般配,因此叶琛只能考虑林家同辈中最小的林贤竹。林贤竹那年二十三岁,是林曼陀的弟弟,尚未娶亲。
但外人有所不知的是,林贤竹早已有中意女子,名叫苗青,由于家境不可与林家匹敌,因此一直没能被迎娶进门,被林贤竹养在了府外的一座小宅院里,金屋藏娇。而本不想娶妻的林贤竹迫于家族压力终是妥协迎了叶展盈进门。
刚嫁入林家不久,叶展盈便已知晓林贤竹的心思完全不在自己身上,无论她如何纡尊降贵,都换不来丈夫一丝一毫的热情。
两年内无所出的她备受夫君冷落,而这期间父亲叶琛还被英军押解至加尔各答,因而她对整个林家而言也就没了利用价值。一不受丈夫喜爱,二又没了母家这座强大的靠山,叶展盈在林家的日子愈发地步履维艰。
听到此处,凌天心中无比难过,于是她禁不住感叹道:“若是哥哥还在的话,你嫁给他定不会受此薄待……”
叶展盈黯然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从前我还不晓得清阳的珍贵,这样一比,清阳的确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可惜英年早逝,若是他还活着,想来我也不会这般凄苦。”
言语间,叶展盈那楚楚之态甚是惹人怜惜,而此时的凌天也因她的话自然而然地怀念起了哥哥赵清阳。
过了一会,情绪稍有缓和的凌天瞧着对方那一脸憔悴的容色,免不得继续询问:“那后来呢?你不会一直在林家忍受这种生活吧?”凌天心想如果换做是自己,她定不会甘于在这般屈辱的环境下艰难度日。
听闻此语,叶展盈颓唐地叹了口气后苦笑了一声:“要是一辈子让我过这种日子,安顺地活着,也就罢了,可上天依旧不让我如意。”
接着,她面容凄苦地回忆说:“林贤竹从前的那个相好给他陆陆续续生了四个孩子,林家终于同意迎苗青过门了。”
凌天一听有些难以置信,她完全不晓得林贤竹竟有这段故事,可此时又不便插话,于是她只得继续静静地听叶展盈叙着过往。
“她嫁进林家后,更加没了我的好日子过,后来十三行大火,太和行受了重创,林贤竹便去了上海谋生,带上了苗青和她的几个孩子。”
说到这,叶展盈落泪的样子委实颓靡可怜,让人瞧着十分心疼。
“自打林贤竹走了以后,林家再没了我的容身之地,没办法,我只能搬出来,如今我已经回到叶家从前靖海门那的一座老宅里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