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收新徒戏班迎发展,购旧船商行触暗礁(三)
古慈儿2024-09-01 20:293,732

自李应泉将两艘商船带走后,兴和商行正如柳江尧所述的一般失却了半壁江山,商行的船只便在香港会德沣那租赁然后再以高价转租给其他商家。

可这样一来,兴和便充当起了中间桥梁角色,利润少不说,沈念恩清楚这当中多变数,定不可为长久之策,因而购船一事渐渐提上了日程。为尽快解决此事,不久后的一个正午,沈念恩来到了天字码头准备乘船赶往伦敦。

此刻,一柄火伞高悬在空中,正刻毒地炙烤着大地,整个世界亮的刺眼,没有一丝风,行人无精打采地前行着,树儿懒洋洋垂着头似在打盹。

沈念恩顶着烈日依旧步履匆匆。本未带任何情绪,可见岸边有人发放招工单,好几个愣头青都围上去索要,给略显岑寂的码头带来了生机。霎时间,他竟似穿越时空隧道,蓦地,回到了十四年前初来广州的那一天……

道光二十一年,其父清廷水师副参领洛光于虎门之战中壮烈殉国,自那后,他和母亲便离开了广州这个伤心绝望之地,投奔佛山的外公一家。

五年后,舅舅沈羡携妻儿来广府谋发展,在天字码头附近的永清街开了间钟表行,据说舅舅的生意做的有声有色。且最近几年,左邻右舍的男丁纷纷来广闯荡,他已动了心思,只是那时其母抱恙,没办法,他必须留下来侍奉羸弱的娘亲,直至咸丰四年正月,其母沈歆因病去世。

由于给母亲医病几乎花去了所有积蓄,同年四月,想去投奔舅舅的他身上只有几个碎银和铜板,因而只得一半徒步一半搭马车,出发三日后才终于辗转至这个被称天子南库的富饶之地—广州城。

入城不久,眼见商铺林立,商场辐辏,商贾云集,百货通流,万家烟火,六市嚣尘,他顿觉自己入了繁盛商都。本已疲惫不堪的他当即神清气爽、情绪高涨。他不禁感慨:“天子南库果真是名不虚传!”

途径天字码头沿岸时,眼见珠江水碧波浩荡、气势雄浑,他心旷神怡禁不住在此驻足了许久。

他小时候曾随父母来过天字码头,还同他们出过一次海,记得父亲提起过从前天字码头是官方码头,但凡官员从水路到广州或离开广州,都会在此上落,后来这里交易愈发繁盛,外商来往也均用此码头。

由于有着儿时的记忆尚在,他不自觉地立于码头四顾,只感此处较之从前更加繁盛,所处之境简直热闹至极。

遥见远处有一接官亭,据说从前专为迎送官员而设,可如今也为商用,江面樯帆林立,舟楫穿梭,有盐船、大开尾、西瓜扁、舢板、西南谷船、外江运粮船、香山米船、棉花渡、石料船、木料船、糖漏船、始兴油船、油枯船、炭船等几十种,数百只船舶梭织云飞,往来于珠江水面之上。

江边人流熙攘、交易流通,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的外国水手与商人,各国语言交杂入耳,当然,兜售洋烟、水果的中国小贩也不乏混迹其中,嘶声吆喝。

好一派生机盎然之景,他顿感精神抖擞,活力倍增,心想:“若是这辈子可以在此闯出一片天地,那才真可谓是不枉此生!”

那一刻,他竟忍不住“呵呵”笑出了声来,正当他沉醉在美梦中时,突然有人塞了张纸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定睛一看,上面写着“怡兴洋行招工”几个大字。

接着,那个子极为矮小的发单之人挤眉弄眼道:“怡兴洋行招募新人,有兴趣的明天可以来洋行试试运气哦,能进怡兴洋行工作那可是比中白鸽票还幸运个十倍,我看你这小子长得还算机灵,能被十三行大行商赵老板一眼看中也说不定哦,我们赵老板可是广州城内赫赫有名的行商,乐善好施的大善人,来怡兴洋行绝对没错。”

“要开船啦,要开船啦,没上船的快上船啊,过时不候啊!”船上之小工摇着旗子大声地吆喝,船上的气筒也呜呜地发了几声鸣响,沈念恩一个激灵后立马回过了神来,继而快速登上了甲板。

一个月后,他跨越了近半个地球终于不远万里来到了英吉利首府伦敦。

1868 年的秋日,雾都的晨风透着阵阵的凉意,穿梭在街道上的沈念恩路过近百米高的钟楼时,一缕愁索竟又不期然地漫上了他的眼角。

他记得从前的她曾到英吉利游学两年,期间也在伦敦居住过一段时间,二人算是同处一地,但时间却相隔甚远,真可谓是同空不同时,相思却不见。

此刻,伫立在泰晤士河畔的他遥念她口中那早春的契克斯庄园、晚秋的康桥、夕阳下的斯卡伯勒小镇都是美轮美奂的世外桃源,因而不禁幻想着若可执她之手,畅游伦敦,那该是多美多妙的画面!

只可惜……

思悠悠,恨悠悠,伊人一去不回首!

想到这,愁思不禁再临他的心!好在,一只轻巧的白鸽飞过及时引了他的双目,令那些许的落寞飞去了云霄。

接下来,稳住了心神的沈念恩操着熟练的英语在路人的指引下游走于各家船务公司,七日内,他马不停蹄,心无旁骛,认真地向代理商们了解各家商船的行情。考虑到会德沣销售商船已有数年之久,质量和口碑都算不错,且此先还曾与他们的香港分部有过几次合作,这次沈念恩仍然想要同会德沣合作。

于是第八日,他带着满满的诚意来到了会德沣公司总部打算拜访乔尼·乔登,可惜对方却不在伦敦,直等了三日,他才有了对方的消息。

这一天,沈念恩到了会德沣公司后,等待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盼来了总经理乔尼·乔登的出现。

因这是第一次拜访乔登,沈念恩自然要仔细端详对方一番。

乔尼·乔登身材高大,体格健硕,比沈念恩还高出了一寸,头发已近银白色,估摸五十岁有余。今日,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

此刻,坐在转椅上的乔登将端着咖啡的手慢慢放下,而后,自然而然地抬头也打量了沈念恩几眼。

见其蓄长辫,着长衫,标准的华人扮相,乔登的神情中忽起了几许不易察觉的轻慢,可再见其笔直挺拔,屹立桌前,唇边虽带着浅浅的笑意,但坚定的眼神却透着不亢不卑的傲然。

这一瞬,乔登忽觉此人有点意思,嗯,会会他也无妨。想到这,他才决定在自己这装修极为奢华的办公室里纡尊降贵接待眼前这位华商。

二人先是客气地问候了彼此一番,紧接着,沈念恩便开门见山地讲述起自己搞航运要买船的想法来。沈念恩说完后,满怀期待地等待着乔登的答复。

乔登开始并未给出结论,他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先了解一下兴和商行的运营情况以及资产水平再做定夺。

可看了沈念恩递过来的英文材料后没多久,在办公桌的另一边,乔登竟忍不住发出了“呵呵”的冷嘲,只因他好似看到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在那异想天开地做着白日梦。

不多时,乔登吸了一口雪茄,轻摇了几下头后,唇角勾起了轻蔑的鄙夷。“沈先生,就你们商行的那点资金,怕是连我们会德沣的一艘旧船都买不起,你刚刚跟我说的一切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沈念恩听完,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

见对方如此轻视自己,沈念恩险些被激怒,可“外圆内方”的做人准则此刻反复提醒着他,勿躁勿怒,和气生财。于是他双手交叉,三秒后,心情恢复了平静。很快,他那柔和的面庞又一次挂上了笑,只是这笑不是谄笑,而是恭笑,毕竟有求于对方,他怎可不和颜悦色。

紧接着,他昂起了头用笑眼直视乔登回道:“乔登先生,虽然我沈念恩今天可能还买不起旧船,但这并不代表说我将来就买不起新船,据说会德沣公司是您一手创办的,创业之初怕是也很艰辛,您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有这么多资本的,对不对呀?”

乔登一愣,禁不住想到了自己创建会德沣之初时遇到的重重困难,没想到对方不仅能推己及人,还满怀壮志。于是沉默了半晌后,他又开了口:“好吧,年轻人,看在你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且还这么有信心的份子上,我给你个机会,我们会德沣有一艘名为“玛丽”号的商船,是十年前建造的,当时价值五万英镑,既然是旧船,也用这么久了,我给你打个对折,二万五千英镑,你考虑考虑?”

这时,沈念恩用脑子快速地计算了一下二万五千英镑约合白银十五万两,兴和商行如今的总资产也才只有不到四十万两,刨去固定资产不说,能用来购船的资金顶多也就七八万两左右。可又想到当年怡兴洋行买下的全新商船“兴和”号要二十五万两白银,这么一比,乔登出的价也不算贵,再讲怕是也没有太多降价的空间,既然如此那该如何是好呢?

乔登见沈念恩面露忧愁之色,不禁开口问道:“怎么样?沈先生,是有什么困难么?要是兴和商行有诚意买下我的“玛丽”号,那我可以考虑给你提供个两三成的贷款!”

沈念恩:“贷款?什么是贷款?”

乔登:“贷款就是我借给你一部分钱,然后你再慢慢还给我,除了本金外,你还得多还我一部分利息,当然你也可以向银行贷。”

见对方好似很感兴趣,乔登转过身去,打开柜子抽屉的同时,唇角溢出一丝狡黠的笑。不多时,他将“玛丽”号商船的相关资料递给了对面的沈念恩。

沈念恩接过那些材料后,仔细翻阅了起来。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在伦敦的这几天,曾听好几个船务经理向他提及过这艘“玛丽”号,其中有个人还算诚实,对他说“玛丽号已经破旧不堪了,别说运货,即便是空船开出去,能不能安全返航都是个未知数。”

可乔登的这叠材料上却说“玛丽”号的性能还很不错。

因而大感狐疑的沈念恩决定直言不讳:“乔登先生,此前我向人打听过,有的代理人也曾把‘玛丽’号的规格表给我看过,那艘船据说很难脱手,而且与市场上其他的旧船比,索价还特别高。”

乔登见自己的诡计被识破,因而露了凶狡之色:“我刚刚说过,你要是有诚意,我可以贷款给你。”紧接着,为掩饰自己的心虚他又立马塞了一些材料给沈念恩。

沈念恩仔细一瞧发现上面的条款繁琐又苛刻,他即便没什么经验,也能猜得出乔登表面在同自己虚与委蛇,其实是在欺负自己初来乍到。他识出了乔登的如意算盘,可碍于形势,又没办法同对方翻脸。

因而沈念恩只得强压着怒火,面色依旧保持蔼然地回复道:“乔登先生,照您的提议看,如果我买下了“玛丽”号,并非是您借钱给我,倒像是我把钱送给您了!”

继续阅读:第17章 名贵怀表苦修理,烟鬼舅舅轻典当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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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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