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阳记得前些日子他曾向自己借了海运和贸易相关的书籍,应该学到了不少新知,不如带上他与自己同路,到时不仅有个照应,还可以顺便与他探讨一番读书的心得体会。
当晚,赵清阳便来到钟表行邀他出来商谈,接下来,二人在天字码头一带信步谈天。赵清阳与他说了意图后,他竟当即欣然应允,且还兴奋地吐露起了自己的夙愿:“清阳兄,你有所不知,我小时候特别想当一名水手,企盼着扬帆远航在大海中徜徉,梦想着周游列国走遍世界!如果有一天钟表行不需要我了,那你一定得让我来‘兴和’号做事。”
接着,他又兴致盎然地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的趣事:“从前在佛山念书,每到放假时,我都会和小伙伴们去码头玩耍,还记得那时候我最喜欢的事就是眺望大海还有海上那些来来往往的船只。有的洋船会发出哞哞的声音,特别好听!”
无意中开了话匣子的他激动地絮叨着,说完,还将双手半扣着嘴巴,模仿轮船的汽笛声:“我最喜欢这种声音了,那时候我还幻想着自己有一天可以驾船周游世界。”
突然,他转脸傻笑着问赵清阳:“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异想天开啊?”
赵清阳微笑着摇了摇头回应说:“不会啊!有梦想是件好事啊!谁说一定就不能实现呢?”
他闻后又来了劲头: “我很喜欢的两个场景其一就是轮船驶出码头,而另一个则是平安返航。那个时候,我经常站在码头上为出海的人祈祷,我希望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平安返航。”
他的童年虽诸多不幸,可当提到这处时,他仍是一脸的稚气未脱,显出了满满的怀恋。
真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喜好。那一刻,赵清阳觉得自己真是找对人了,一时间竟有了种相见恨晚之感。
想到这,赵清阳竟有种说不出的喜悦,期盼着自己今后在他的协助下可以成为一代巨商。
那天,风和日丽,天朗气清,载着龙纹带着松、梧桐、芭叶、桃李、葡萄、喜鹊、金鱼等图案的银器和十二人的“兴和”号于落日熔金之下从天字码头正式启航,前往新加坡。
第一次出海的他屹立于甲板之上望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和海面,心中无比祥和宁静,只见白茫茫的一片海水和天空已然合二为一,完美地交融在了一起。
海风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他展开双臂,不知是拥抱了天空还是海洋。
这一瞬,他既像一只翱翔于天际的鹏,又似一条遨游在海里的鲲。
他禁不住想起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会儿父亲洛光还在世。
有一次,父亲带着他来到天字码头边,牵着他的小手,指着船只穿梭的江面,和蔼地说道:“鸿勋,过几年你再大一点,爹带你坐大船好不好?”
当时的他开心极了,翘着脚美滋滋地回应着:“好啊!好啊!我还没坐过船呢,爹你可得说话算数呀!”
洛光欣然点头应和着,那一刻真是他童年里最幸福的时光。
也是从那时起,他便对大海产生了无限的向往和渴望,他多么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乘船驶向那浩瀚无际的海天之间。而今日这绮丽的梦终于成了现实。
不知不觉间,太阳要下山了,惨红的月儿露出了一只脚,默默地注视着夕阳照射下的盈盈海面。
面对着大自然的壮丽奇景,那一刻,他兴奋极了,将双手合起做成了喇叭状,扣在嘴巴上,激动地高声叫喊着:“大海!蓝天!我来了!”他一面幸福地喊着,一面向着海天摆着手,真可谓是“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休息了一个时辰的赵清阳刚刚写完日记,听到了外面的高喊声,便好奇地走出了休息室,接着慢慢踱步至他的身后。
见他果真如此深爱大海,想当初自己第一个想到的人就应该是他才对,那一刻,赵清阳将其视为志同道合的知音。
赵清阳轻步移到他身侧,笑言道:“我刚写完日记,就听到外面有人高喊,出来一看,原来是你。鸿勋,没想到你这些时日经历了这么多事,却如此乐观豁达,真是让我好生佩服!”
他刚欲谦虚地回应对方的称赞之时,却听赵清阳继续道:“不过你别看我表面风光,其实也有许多不幸的遭遇。”
停顿了片刻后,他幽忧地说道:“六岁时我还曾被绑匪绑架过,也遭过了不少罪,想不到吧,现在的我也还算是想得开了!”
最后这句话赵清阳虽说地豁然,可他闻后仍是免不得一惊。
他本想要详细了解一下绑架之事的始末,可赵清阳却轻描淡写地搪塞了过去。
他心想既然人家不愿细讲,那自己也就识趣点别多问了,省得勾起对方的烦心事。
接着,二人不约而同地品味起了“乐观”这一词汇的含义来。
他觉得这种向阳的人生态度十分必要,它会持久地促使自己遍观世上的人、事、物,风雨过后,依然觉得快然自足。
想起对方刚刚在船上那热情澎湃的劲头,赵清阳禁不住又感慨了句:“既然你这么喜欢大海,看来以后每次出海我都得把你叫上才行。”
听到这,他会心地笑了,笑得十分真挚灿烂,而这笑容源自于他内心深处对大海的无尚崇敬与热爱。
之后,他的目光没有挪动,仍注视着前方,饱含热情。“是啊!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喜欢大海,你呢,清阳兄?”
赵清阳仰望晴空,思索了一会儿,淡然地回说:“我嘛,应该也是喜欢大海的,可我更热衷于将洋行的生意推广至南洋、太平洋甚至大西洋,不然我怎么会将钟表行的名字取名为大西洋钟表行呢!”
“哦?”这句话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一直以为大西洋钟表行的名字是模仿对面太平洋钟表行取的,原来竟还有这一层深意。
“好!太好了!南洋、太平洋再到大西洋,说不定未来全世界都有怡兴洋行的痕迹!”
这话可算是说到了赵清阳的心坎里,此时赵清阳的情绪不断高涨,好似心中升起了不落的太阳,光芒万丈。
继而他也笑答道:“好一个全世界,那我们就一起努力,将怡兴洋行的生意推上更大的舞台,好不好?”
二人此时满怀豪情壮志,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和美好的憧憬。
很快,被他的高喊声吸引,船员们都陆陆续续地来到了甲板上。赵清阳看到这么多自己新招募来的中国船员,于是满心欢喜地对众人说道:“这多好,船上都是我们中国人,‘兴和’号今后再也不用被那帮洋人刁难了。”
听了这话,众人皆兴奋地叫起了好。的确,这船上没了洋人,全体船员好似一家人般相亲相爱,多么和谐。
尤其是之前与十几个洋人共事过的那两位船员,陈顺达和梁兴友,感触最深,他们连吃的饭都曾被区别对待过。
这时,突然被启发的他又有了新的追求,他禁不住感慨:“要是这‘兴和’号不是从洋人那买来的,而是我们国人自己造的,那这次出海我们会更自豪更骄傲!”
是啊,什么时候中国人能造出如此结实的轮船,那才是众人骄傲自豪的真正时刻!
闻后,赵清阳也深有感触,立即点头回应:“鸿勋,你说得对,我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大家说对不对?”
赵清阳的这一问直接将船上的气氛推向了高潮,陈顺达带头呐喊,其余众人纷纷呼应。“我们要造自己的轮船!我们不要靠洋鬼子!我们再也不要受洋鬼子的欺负!”
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热情高涨,热血沸腾,好像已经预见到了他们这个饱受欺凌的泱泱弱国终有一日会奋然崛起,一扫耻辱如巨龙般腾飞于海天之巅。
就在众人欢呼雀跃之时,赵清阳的视线却锁定在了他的身上:“鸿勋,看来将你安排在一个小小的钟表行里,是大材小用了,你这样的人才,有如此宏大的抱负,应该在更广阔的天地里方可施展。”
思考少许后,赵清阳又道:“这样吧!这次回去以后,我把你调去负责航运生意,你看怎么样?而且你不是也懂些英语么?我想海运贸易更能发挥你潜在的能力。”
他听后一惊,本以为自己只不过是偶然一次陪同出海,没想到赵清阳竟会萌生了将他移至航海贸易这一领域的想法。
是啊!
自己又何尝不想呢?
钟表这一行当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说是生活所迫,比起航海贸易而言那一点点喜欢当真显得有些廉价。
在大海中前行才是他真实的欲望与渴求所在,也许在这里他才可以将自己的胆识、魄力甚至是全部能量都激发出来。
可聊到这,他却仍有迟疑:“清阳兄,我会的那点英语真是捉襟见肘,不堪一提,要是真与那些南洋人打起交道来,怕是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