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清楚,看样子多半是哪家的阔少爷在打骂一个穷老太太呢,什么低头虾,老不死的,那少爷的毒嘴巴都骂的出呢!”店小二回答。
“啊?打老太太?岂有此理!”沈念恩听到这只想赶快将碗中凉粉一股脑地倒下肚。
而这时,见又有顾客上门,店小二只得转身招呼那位客官。
只听那新进门的客人道:“那个小少爷,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前一阵子我就在濠泮街碰见过,瞧他满口污言秽语,还连踢带打的十分张狂,一看就是个缺乏管束的浪荡败家子。”
沈念恩将凉粉匆匆下肚后,心急火燎地走出了小店,可刚一出门他便遥遥望见那位小少爷正在上轿,因离得有些远,他瞧不清对方的脸,只是发觉其上身竟披了件绛紫色的狐裘大衣,广州冬日虽冷,却也比不得北方,他也只在上海见少数官宦子弟有过类似的打扮,因而心中不免称奇。
紧接着,他目光一转自然发现了坐在路边啜泣的老妇,于是加紧了步伐走了上去询问情况。
只见那老妇涕泗交流道:“我提的菜篮不小心碰到了欧少爷下人的衣袖,他们就停了轿对我一通拳打脚踢,尤其是那个欧少爷,他竟然也冲了下来,掴了我好几个巴掌。”说着,老妇人委屈地拉开了衣袖,让沈念恩看看自己的手臂。果不其然,上面数道淤青,看来这伙人下手真是凶狠毒辣,再见地上散落的地瓜叶和芋头,沈念恩心一软,当即掏出了五两银子递到了老妇人的手中:“老人家,买点药敷敷吧,下次走路小心点。”
“您真是活菩萨转世,好人有好报,您今后一定会交到好运气的……”老妇人起初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继而感激涕零将自己所知的体面话通通说给了眼前之人听。
又过了一会,沈念恩匆匆赶到了卢园,下人说老爷至今未归,可就在他寻思着这卢湛可真是神出鬼没,是否该改日造访之时,却见远处一蓝呢大轿渐渐近前。
不多时,里面走出一身着绛红马褂的男子,男子左手拿了块形如鹅卵、外配黄金链条的怀表,右手的五个指头更是满满地佩戴了各式各样的扳指戒指。
此人四十岁上下,乍看上去文雅中带了几分邪痞,样貌还算英朗。灯火下,沈念恩凝神视之,见其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苦盼多时的宝利洋行老板卢湛。
“卢兄,近来可好啊!”沈念恩当即上前笑着作揖。
起初,卢湛见忽然有人上前,自是吃了一惊,刚起的烟瘾被吓退了一半,紧接着再一抬头,却见来人是沈念恩,于是他露了笑,将其请入了卢园。
二人朝内走着,可没走多远,沈念恩却忽听卢湛高喊道:“欧儿,急匆匆地这是要去哪?见了爹也不上前行礼。”
沈念恩本没注意,片刻后,却见一十来岁的男孩走上前来,继而慎慎地道“爹,您回来了,孩儿正要回房,走得匆忙,没瞧见您老。”男孩言语间目光游移,看样子多半是内心虚怯。
卢湛正要发作,可碍于沈念恩在此,于是他便只能言语从简:“早点回房休息吧,别闹得太晚,不成体统。”
又见儿子穿了一身狐裘,他心中不免又起了几分气恼:“这天也没那么冷,你穿成这样为甚?”
此刻,沈念恩留意到眼前的男孩外搭的绛紫色狐裘甚为眼熟,再联想到卢湛称其为“欧儿”,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这卢欧极有可能就是刚刚暴打老妇的浮浪恶少,想到这,沈念恩心头一惊,内里很不是滋味。
“我见这狐裘白放着可惜,所以就穿出来玩玩。”
卢欧回父亲的话时,整张脸绷得紧紧的,眼皮都没敢抬。
卢湛却厉色道:“赶紧放回去,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穿,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闻此,卢欧紧忙脱了狐裘大衣,灰溜溜地离开。
他边向前走,还边斜眼回瞟,生怕父亲会追上来,从背后给自己来上一脚猛踹。
见儿子走远,卢湛面含隐忧摇头道:“哎,都是他娘给惯的,越来越不像个样子,我这几年也经常外出,对他确实是有点疏于管教。”
沈念恩本不想掺和对方的家事,可一想到老妇人平白受辱,因而他三思后道:“卢兄,今日我本不该置喙,可常言道惯子如杀子,若要令郎日后成才,怕是你还得多费点心。”
沈念恩所言虽十分委婉,可乍闻,卢湛的心头还真是有点不太舒服,但想着人家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他便也默默记在了心头。
卢湛继续向内前行,沈念恩紧随其后。不多时,二人进了书房。此处很是宽敞,南面摆着一张紫檀炕床,东边放着一张紫榆榻,西壁列着文杏十景橱,橱中列着许多古玩。沿窗横放着香楠书桌,桌上摆放着各式西洋精巧玩意儿,映着炕上的两枝红色宫烛,越发显得五色迷离。
二人面对面聊起天来,可沈念恩瞧着今日的卢湛谈起话来有些心不在焉,还时不时地打上几声哈欠。东拉西扯了没几句,下人便为卢湛点了烟具,吸了几口后,卢湛这才渐渐来了精神。
见此,沈念恩才敢步入正题,道起了自己伦敦买船的经历来。
可卢湛听完其所述所想后,第一时间便记起了自己当年借给怡兴洋行十万白银血本无归的惨痛经历。
“念恩,此处就你我二人,我就跟你敞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以前在怡兴行做过事,应该还记得当年他们的“兴和”号遇了海难一事吧?”
“自然记得,我就是‘兴和’号海难的见证者和幸存者。”沈念恩坦然作答。
“哦?当真如此?”这可是他头一次听闻,因而卢湛倍感惊异。
而沈念恩却义正言辞道:“千真万确,不然我的商行也不会取名为‘兴和’呀。”
“哦?还有这层缘故?我还以为只是巧合而已呢,说真的,我一直觉得你那商行的名字取得不吉利,今日方才知晓原来这当中另有深意,反正屋里也没旁人,你不介意的话,就跟我说说那日的情形呗,我一直还蛮好奇的。”
沈念恩本不想触及这段旧忆,可卢湛的要求他又反驳不得,因而只得再忆前尘,将这段惨烈过往娓娓道来……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最棘手的事件则是英吉利人入广州城的权利问题。在五个通商口岸中,除了广州外,其它口岸全都按期向外国人开放通商、居住和驻设领事。
但广州的居民却自始至终顽强地拒绝英吉利人入城,而只是同意他们居住在原来的商馆区。广州百姓认为虽然条约列明开放广州,但却没有明确写清洋人可住到城里来。
事实上,条约的确没有明文规定这一点,但其它四个开放口岸的居民都没有反对英吉利人进入他们的城墙以内。
在广州,英吉利人越是遇到抵制,便越是要坚持入城。广州的民众也丝毫不想退让,他们甚至还把英吉利人入城看作是对他们城市的一种侮辱。
当地居民与英吉利人十几年来一直存在着尚未调和的矛盾。
赵清阳的“兴和”号商船之上总共雇用了十二名英吉利船员,因入城问题的持续僵化,且这两月来英吉利船员与中国船员发生过数次冲突,九月初准备前往新加坡时,十二名英籍船员商议后集体罢工,拒绝登船。
此事搞得赵清阳骑虎难下,他与李应泉早已协定本月二十五日前须到新加坡交货,且李应泉的五万两白银定金已经缴了款,赵清阳无论如何也得将订购的银器按时送至新加坡。
尽管英吉利船员平日里经常欺压中国船员,还拿着高昂的工资,十分嚣张傲慢,可他们毕竟是“兴和”号的主力,少了他们只有两名中国船员的“兴和”号如何出得了海呢?
协商不成后,赵清阳只得紧急高薪招募新的中国船员,不过即使价格再高,也不会高过英方开的天价数字。
十日后,赵清阳总共招到了八名新船员,船长杨松友虽经验不足,但基本的操作还算娴熟,也只得被迫临时挑这大梁。
因极有可能无法如期抵达新加坡,赵清阳最终决定此行自己必须亲自前往,与李应泉道歉,不然不仅须赔偿损失,还会被人家看作是诚信有失,这样对怡兴洋行的声誉会产生十分恶劣的负面影响,甚至会对洋行未来在东南亚继续拓宽贸易带来不利。
第一次出海洽谈,赵清阳难免心怀忐忑,虽然从前他也曾坐过轮船长途跋涉,可乘坐自家的“兴和”号出海却还是头一回,所以他希望可以有个贴心可靠之人与自己同行作伴。这样的话,到了新加坡遇若是被李应泉刁难,也可以有人帮自己出谋划策。当时的赵清阳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贴身助手吴承昊,可他这个不争气的家伙生来晕船,每次坐船都会吐个东倒西歪,因而知晓要受这等罪的吴承昊当即婉言拒绝。接着,赵清阳又想到了剿丝厂中自己的得力干将蒋星飞,但蒋星飞最近与人起了冲突,被打折了左腿,正在家中养病。思来想去后,他才终于入了赵清阳的考虑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