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不知跑了多远,许是出了长安了吧,他才将我放下。
“娘娘——”他有些接不上气,“娘娘不能死。臣要娘娘天天都笑。”
我感到一阵辛酸,就笑了:“谢谢你,不过,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不,娘娘——”他抢白,“娘娘有所不知,南边来了消息,说皇上行至马嵬坡时,大军不前,求斩国贼,皇上就将贵妃赐死了!”
我怔了怔:什么?那个女人她死了?居然还是皇上赐死的?她不是与皇上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么?也才十年啊,居然就赐死了?
他疑我惊呆了,又重复了一次:“娘娘,您可听见?贵妃已经死了。娘娘可以回到万岁身边了!”
我看着他那张认真而急切的脸,摇了摇头。
“不……你不明白的,我回不去了。”我说,“皇上连贵妃都能杀,他还要我做什么?没有谁能爱一个人二十年如一日啊……”
“有的!”他突然大声打断了我,“娘娘,臣斗胆——臣就爱娘娘二十年如一日,倘臣还能活二十年,就还要爱娘娘二十年!”
这次我真的呆住了:“你……你……”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迷离的微笑:“娘娘,臣八岁入宫,听娘娘《梅花落》,看娘娘《惊鸿舞》,迷恋娘娘不能自拔……臣不管娘娘是得宠还是失宠,不管娘娘是在未央宫还是上阳宫……二十年了,臣只想要看娘娘日日开心……”
“等……等等……”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不能再听下去,伸手示意他住口。
“娘娘……”他哀求地,“您就容臣说完吧,臣没有另二十年了!”
我诧异地,天边晨光微露,照着他玄色的袍子——他的后心,赫然一支箭,是何处的流矢,我一路由他抱来,居然都没有发现。
“你……你……”我一把扶住他将要倾倒的身体。
鲜血汩汩,没有喷涌,仿佛他二十年的默默,不曾爆发。
“娘娘……”他无力地望着我,“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无休……臣能爱娘娘二十年,皇上也能……娘娘今后,要天天都笑啊……”
我看他的眼睛渐渐合上了,突然感到心头一阵撕裂的痛苦。
“不……不……你不要死!”我摇晃着他,“不要死……我……”
他没有再睁开眼睛。
太阳渐渐升起了,黑暗全都消失——我那黑暗里长出来的妖,魂魄出壳。
没有玄色的袍子,没有玄色的领口和袖口,他的魂魄,脸,脖子和手,像是蒸发的露水,弥散。
“等等……你不要走……”
我对着那虚空呼喊。
然而他走了,只留下回眸一笑。
只有一直笑到最后的那一个人,才能算赢。
他还在提醒我。
而我,只想哭。
天宝之后,太上皇下诏寻我。
有知我下落者,重赏;有送我上京者,封官六品。
香车宝马,太监宫女,我又回到了皇宫。
那个女人已死了,已埋了,三千零一佳丽又成三千人了。
民间传唱着:杨花已逐东风散,梅萼偏能留晚香。
只有一直笑到最后的那一个人,才能算赢。
可是我知道我没有赢啊!
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无休。
我输给那回眸一笑了。
我输给那回眸的最后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