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若想强大,吃苦必首当其冲。
达鲁既许下宏愿,便立刻将训练提上日程。此后无论寒暑,他要么在校场苦练杀敌技艺,要么在谋士身边苦学纵横之道。
一晃八年,随着无数次的南征北战,他渐渐走上台前,每一次冲锋的磨砺,都让他多收获一份尊重与欢呼。
我想,也是时候放手,让他能独当一面,亲自指挥大军,讨伐敌人。
毕竟,他才是这东部的未来。
在一番精心挑选后,我决定拿斯伊部开刀。
斯伊部与汉廷接壤,但与本部相隔甚远。其北方地形复杂多变,南方地形却平坦开阔。地理因素造就了它的首鼠两端,比起尊蒙,它更亲汉。
但此部族综合实力并不强悍,只要我们能拿捏住复杂地势,便可长驱直入。只要不越过汉廷边境,汉廷便无插手的理由。
而熟悉道路的人选,我也自有安排。
孟满,俗称狼匪,率着一支兄弟部队,游荡于草原东西二部,却不隶属于任何一方。多年游历,斯伊部的诡谲地形于他,手到擒来。
我亲自邀请,他欣喜赴约。
他来时,昂藏立于马上,烈风飘起他的披风、骄阳映着他的脸庞,愈发称得他英姿飒飒。
我勾唇,他还是和当年初见时,一样的骚包。
临近时,他从马上一跃而下,张开双臂就要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美丽的太阳,你是终于想通了,要来嫁我了么?”
可这拥抱没来得及落到实处,达鲁蛮横地挤了进来,将我与孟满隔开。
孟满挑眉,嗤笑着用身躯强行相撞。
达鲁立刻成了夹心的馍,被挤得咳嗽连连。可他还不肯放弃,居然妄图抬臂,将眼前的男人推得远远的。
此刻的我就像是达鲁要护的食,小狼崽嗷嗷叫唤,却不知道自己对面站着的,是一匹成年的头狼。
孟满懒怠再逗,一个用力将达鲁抛出,又在其龇牙冲过来时,一手抵其头颅,就可令其动弹不得。
我扶额,不想看达鲁丢人现眼。好在他及时沮丧,落寞地退开。我更无暇顾他,只顾着与孟满敲定合作细节。
我本以为,这点子挫折也就值片刻的别扭。谁知到了晚上,达鲁还没缓过来,还气呼呼地霸占了我的床。
自从一年前我与他分帐,这还是头一回共枕。
我不以为意,左右都一起睡了这么多年,抱他就如同夹个小狼崽。小狼崽的身体火热,当个暖炉也挺好。
可小暖炉不听话,在我身边辗转反侧。我累得慌,勉强睁眼,见他将毛茸茸的脑袋凑在我旁边,嘴巴高高地嘟起,就是不知该如何下嘴。
我的脑子都快搅成浆糊,为了能获得一安稳的睡眠。我当机立断,扯过他的脑袋,朝他唇上吧唧一口。
男人嘛,无论十六还是三十六,都存在着离奇的占有欲。
终于,世界清静了。
我临睡前多瞅了一眼,他居然呆住了,不但耳朵红彤彤,脸上更是腾云驾雾。
到底,还是个愣头青呢。
我迷迷糊糊地想,不知怎地,心头有些愉悦。
7
直到第二天,达鲁还有些别扭。
孟满暗戳戳地凑了过来,“当了回老牛?”
我鄙视,给他一拳算做回应。
他立刻眉开眼笑,丢我一只烤兔腿。我大方接过,咬上一口回味无穷。
当年我脱离都勒后,携部族游荡至此,与他不打不相识。他烧烤的手艺极佳,一直叫我念念不忘。
我正大快朵颐,他突然看过来,有些扭捏。我又给了他一拳,他才嗫喏开口道:“你嫁那小崽子,是因为对都勒还有情?”
我的口陡然一松,这么多年,忙着东征西战,根本无暇考虑这些。如今听他说起,我才恍然惊觉,已经有很多年,都勒未入我梦中。
从前漂泊时还惦念,是因为不甘。后来他身死,怨愤与情愫也似一同烟消云散。
“那些情啊爱啊的,早就过去了。如今做那小崽子的可敦,只能算心甘情愿地被坑,我不想叫之前的努力白费。”
我生于六部征伐的混乱年代,见过太多的血雨腥风。也曾跟随都勒一统草原,见识过子民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
当他们视我如神祇,对着我儒慕仰望时,我胸腔里的责任之念奔流不息。力所能及地保东部安宁,就是我的心愿。
我笑,“不过我的使命也快结束了,等他能完全独当一面,我便能功成身退。要是届时找你,记得尽个地主之谊。”
此话一落,身后忽传“啪嗒”一响。
达鲁就站在我身后,也不知摔了什么。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孟满看得直乐,勾着我的肩开始火上浇油,“我看这小子是在营地里久了,见多了男人没开过荤。要不我送你几个小妞,调教下他?也省得你到时候跑不了。”
我斜睨过去一眼,这次没客气,一重拳打在他胸口。听他这么说,我心头莫名地不爽。
他顿时龇牙咧嘴起来,不过眼神稍稍暗了暗。我没空再理,自去安排大局。
攻城略地就在眼前,这是达鲁首次独立出征,树立他大汗不二威信的伊始,容不得半分马虎。
一切准备就绪,达鲁现身激励众军。他腰背挺直、目光坚定,颇有大汗之风。
我满意长叹,颇有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喜悦。
我刚想凑过来,说几句鼓励的话,谁知他短短瞥我一眼后,径直离开。
咳咳,真是小心眼。
我心头郁闷,干脆去校场上射靶。身体酣畅淋漓后,心口却还是堵得慌。好不容易熬到夕阳西斜,营外终于传来胜利的号角。
我一骨碌奔出营地,远远见达鲁纵马而归。他立于马上,风吹披帛、阳光映脸,挺拔的身姿,充斥着朝气蓬勃的美感。
我有些看呆,直到他勒马到我身边,才略略反应过来--这场景,怎这般眼熟。
他咧着嘴,从马上一跃而下,张开双臂揽我入怀。
我终于福如心至,瞥一眼在一旁上蹿下跳的孟满。
呵,这可怕的攀比欲。
我正欲给达鲁一拳。忽然,他脸色一白,竟捂着胸口,倒在我的肩头。
8
达鲁受伤了,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没妨碍到他在战场上杀敌。只是如今功成归来,倒摆足了孱弱姿态。
他矫情得很,躺在床上各种闹腾,只有我守在一旁才肯安生。我一发怒,他便眼泪汪汪,扯着伤口一个劲儿喊疼。
我一心软,他又会打蛇随棍上,恨不得让我亲亲抱抱举高高。
我恶寒,他这算不算在撒娇?
孟满早看不惯他霸占我的举动,气势汹汹来寻晦气。他倒好,往我身后一躲,像一只无辜的小羊,还借故揩油求安慰。
我着实没眼看,找机会去他帐中,翻他近日常看的书。汉人的兵书被摊开,苦肉计三字差点儿被闪瞎我的眼。
被愚弄的感觉着实谈不上美好,我一怒之下出营散心。等回来时,达鲁居然生龙活虎起来,与孟满在校场上摔着跤。
二人皆除了上衣,我无意间瞥过,视线最终在达鲁身上定格。晶莹的汗珠沿着他古铜色的肌肤流淌,身姿健美又迷人。
一瞬间,我口干舌燥。
我飞速瞥头,生怕被人看出异样,逃也似地就往帐中钻。
达鲁应该看到了我,以为我是生气他的欺骗行为,赶忙推开孟满,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期期艾艾地过来讨饶。
“你别生气了,我就是看不过眼,你明明是我的。”他顶着湿漉漉的眼神,半跪着趴在我的膝头。
因着光裸上身,我自上而下俯视,正巧能见他胸前两点茱萸,以及腰腹间纠结却不狰狞的肌肉。血脉偾张的即视感迅速冲击进脑底,激起一连串的电流直冲四肢百骸去。
我强迫自己别开眼,我与他虽然顶着夫妻的名头,可他实在太嫩。我若下手,实属辣手摧花。
我这一转头,他更会错了意,诚惶诚恐地离我更近。少年人滚烫的身体碰触到我的,这下,不但筋骨叫嚣着滚烫,就连皮肉都灼烧起来。
“你是我的可敦,你是从小就照顾我的人。那年你从敌人手中将我救下,在我眼中便如天女下凡。后来你又陪着我成长,为我遮风挡雨。在我心中,你永远独一无二。”
少年人的信誓旦旦如金玉击石,可明明是饱含深情的剖心话语,却叫我听出母慈子孝的儒慕温情。
一瞬间,情思褪尽。
我更加唾弃自己,他才十六,对我不过如母依恋。我居然另图旖旎,实在是……
摆正了心思后,我豁然开朗。虽还任他予取予求,不过心神稳定,笑容愈发和蔼。
孟满笑而不语,将前些日子里的不快一扫而空,又屁颠屁颠地,挖空心思凑到我身前。
达鲁见此不爽,可此番战役还需孟满的帮助,他只能更加冲锋陷阵,只盼着早日全面收复斯伊部。
终于,在历经一载光阴后,斯伊部首领率众臣服,孟满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
漫漫草原前,孟满依依不舍地与我告别。他高居马上,突然转头,飞快地亲上我的脸颊。因我俩并肩而行着单独告别,达鲁离得太远,他轻易便得了手。
我似乎听到,身后达鲁的磨牙声。
“哈哈哈。”孟满已大笑着策马奔出,风驰电掣中仍将告别话语随风送来。
“那小子太嫩,改天你腻味了,记得来考虑我。”
咳咳咳,达鲁的磨牙声更大了些。
9
斯伊部倾覆,汉廷日后需直面我草原东部铁骑。强大的威压之下,汉廷派来使者,约我们于赤霞关一会。
我与达鲁相视一笑,汉廷北部与整个草原接壤。每逢严寒,草原东西二部都有可能派兵南下。
从前斯伊部亲汉,加之东部权力更迭,汉廷只需与西部相抗衡。可如今,我们东部,亦能在边境虎视眈眈。
两害相较取其轻,比起铁板一块的西部,我们东部似乎更能合作。终究,东部的征伐进程尚在推进中,我们也担忧着西部的突然袭击。
既算得国与国的利益交换,汉廷出一位亲王以示郑重。达鲁作为大汗需得坐镇军中,那我作为可敦亲临,身份也算足够。
临行前,达鲁依依不舍,一直送我到关下。
这还是近十年来,我们第一次分离。平日里挺果断的一人,偏此时婆妈起来。
我听他絮叨听得不耐烦,一勒缰绳打马便走。他赶忙扯住,蛮横地掰过我的脑袋,一口亲过来。
“这是送别礼物,孟满走的时候就有。”他一亲即放,怕我动手护住自己的脑袋,嘴上却不肯求饶,“你不能厚此薄彼。”
我!!!
莽撞的亲吻在脸颊上蔓延,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味道,烧得我耳后通红。为了掩饰,我只得落荒而逃。
和谈一切顺利,就是我有些心不在焉。一想到要回去面对达鲁,心脏便有些跳得厉害。
难道,上了年岁的女人都这样,无关情爱,就是馋年轻有力的身子?
罪过!罪过!
眼见便是离开的时候,我磨磨蹭蹭起来。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纪,我怕我忍不住。正逢汉人们即将过七夕,我借口感受异乡风俗,又多赖了几日。
七夕当日,为不引人注目,我换上汉廷的服饰。刚上街没几步,便发现有人跟踪。
跟踪的人不甚机灵,被我抓住时还两眼发直。我撸下对方的蒙脸巾,细瞧之下我也愣住,竟是达鲁。
“真漂亮。”他由衷赞叹,眸子里有星光闪耀。
我被他笑得心旌摇曳,恨不得要多念几遍汉人的清心咒。
既来之则安之,他还算聪明,也换了一身汉人服饰。我们瞧瞧左右,对这番热闹的场景都觉新奇,便干脆纵上一纵,同游长街,感受异国风土人情。
桥下人头攒动,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好,我们挤过去一看,原来是个箭术比赛。彩头是一支桃李簪,不过要用弓箭精准点燃满墙灯笼才可得。
汉人的玩意甚是精美,我意动,打算亲自动手。
“你喜欢?”倏地,达鲁拉我。他目光灼灼,指了指那簪,豪言道,“我为你取来。”
我刚要说不用,他已丢了银钱给那摊主。
清辉照耀下,他弯弓如满月,身姿挺拔如松,臂膀结实有力。只听得嗖嗖数声,满墙灯笼皆亮。
无数的光晕中圈出一个志得意满的他,他亲自取了那簪,含笑向我走来。
我几被蛊惑住心魂,不由主仰头看他。不过一年时间,他个子窜得飞快,如今都比我高出半头。此念既起,胸腔中似有波涛涌动。
“公子,这是只求爱簪。若要赠送亲长,还是寿簪更稳妥。您放心,价钱都一样。”老板颠颠跑来,带着不识眼力见的讨好。
我神思归位,想起那日他伏在我膝头的儒慕话语,失落陡生。
“放亮你的狗眼,这是我可……娘子。”达鲁气呼呼转头,固执地将桃李簪往我发间一插,然后拉起我的手扬长而去。
直到走出很远,他才勉强消气。我颇觉好笑,打算打道回府。他突然将我拽住,认真道:“你不是什么长辈,你是我的可敦,我的女人。”
我含糊应是,那婚仪做不得假,当年他的话语我也记忆犹新。
他更急,连珠炮般说道:“我是自小受你照顾不假,也许年少时确实视你为师长。但当孟满出现,我就知道我想错了。”
“我想留你在身边,只是因为,喜欢你。”
远处的烟花倏然绽放。我扬眸,看到他无限温柔的眉眼,情思缱绻,一览无余。
我的心一滞,而后猛烈跳了起来。
10
自从达鲁表白,我便有些躲他。
少年人的欢喜冲动而热烈,如熊熊烈火,要将我燃烧殆尽。可我有些转不过弯,小狼崽一夜之间长大,还要与我谈情说爱!恕我不能接受。
正巧下一个目标地会途经萨日部,我借口祭扫溜了过去。左右经过一年多的磨砺,他已能独当一面。
他默默看我一眼后,竟真的放我离开。这般大方,倒叫我有些失落。
这般沮丧地回到萨日部中,兄长倒是十分欢迎。
萨日部素来忠心奉汗,兄长作为首领更是对本部马首是瞻。当年我与都勒决裂,他还很是诚惶诚恐了些年岁。后来见我二嫁达鲁,才略略松了口气。
我先去祭拜了我阿瓦和我额吉,兄长跟在我旁边,颇有几分欲言又止。
我甚是疑惑,直到入帐,才知为何。
门帘落下的瞬间,我便被人高高扛起。下垂的视线里,出现了熟悉的宽肩窄腰。达鲁一巴掌拍在我屁股上,略显狎昵的动作叫我脸涨通红。
我道兄长举止异常,原来是往我帐中藏了人。
达鲁将我抛上榻后,又迅速欺身压来,不给我任何逃跑的机会。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脖间,激起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这个没良心的坏女人。”他咬着唇呢喃,低沉喑哑的语调似清润的泉,拍打枯竭的岩石,带起微微的痒,“我放了你三天,足够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
我从离军到入萨日部大门,共用三天。他风尘仆仆而来,根本就是一直尾随着。
随着他的话音落,铺天盖地的吻兜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而就在我愣怔时,他已伸手来扒拉我的腰束。
我终于反应过来,一脚将他远远踹开,然后,夺门而出。
幸好接着便是兄长的接风宴。达鲁在人前端出几分正经,十分给殷切的大舅哥几分薄面。席上很是宾主尽欢,待宴散时,他已被灌得半醉。
我踌躇不前,此刻带他去帐中休息,不是又一次羊入虎口?
恰逢兄长寻我说话,我如蒙大赦,迅速将他丢出手。可到底不放心,刚想偷瞧一眼时,竟见我侄女探头探脑地入我帐中。
我那侄女,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青春靓丽的面孔满是天真烂漫。
兄长拦住我,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非是兄长要毛遂自荐,你青春最盛时,与都勒青梅竹马,都不曾叫他独独钟情。更遑论如今。”
是啊,如今,我早已色衰,而达鲁正是年少时。他现下的欢喜,真有可能如孟满所说,只是未经繁华。
这般想来,心头泛起绵绵密密的疼。
我转身,为了舒缓心绪,策马奔入草原。我躺在茂密的草地上,抬头看月。
今夜的月光皎洁,像极了达鲁表白的那晚。我忽然间醉意上涌,于迷蒙中入眠。都勒竟入我梦,身边还跟着幼童达鲁。
“我这辈子的情孽,能叫他补偿,也算圆满。”他笑着,倏然伸手掏我的心脏,在迷雾里幻化出层层叠叠的景。
“你每一次情绪的起伏里,都有我儿的身影。既有,为何不敢承认。心之所向,大不了又是一场情伤与诀别。我认识的你,从不扭捏。”
转瞬之间,幼童达鲁窜高,带着笑意向我扑来。
我一下子被吓醒,刚一睁眼,又被人扑倒。竟是达鲁,他气势汹汹着,神情却极度委屈。
“我只喜欢你,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缠绵的话入骨,在我脑海中炸开。我粲然一笑,对呵,人生短短几十年,我既拿得起,自也放得下。
借着酒醉,我想放纵一次。
我翻身而起,将他压在身下,恶狠狠道:“你既主动送上门来,那这嫩草,啃上一啃又何妨。”
他眸子瞬间晶亮,大喇喇地敞开怀抱任我作为。
两点茱萸复现,在月光下莹润生辉。草绿夹着古铜,勾勒出胴体的美。缠绵而翻滚的情愫,点缀了淋漓的汗水。
相思味道,唯有月知。
11
既将话说开,我与达鲁夫妻恩爱把家还。
兄长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只能劝我好生调养身子,争取早日诞下萨日部血脉的继承人。
我满口应是,私下里却悄悄服用避孕的药物。如今战乱不止,子嗣只会拖累我们进军的脚步。
达鲁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愈发爱缠着我,食髓知味般。年轻的身子总充满着无尽的活力,同是一夜缠绵,第二日他照样握得紧弯刀上得了马,而我咬牙硬撑都会露馅。
我甘拜下风,默默扶了扶自己的老腰。
如此又历数年,达鲁正式成年,五部暂且收服,他也到了执掌亲政的好时候。
我们同回大都,万千军马整齐划一地立于身后,一同卷起尘土时,可遮日月。达鲁一马当先,我并立于左堪与其比肩。
权臣萨克领着众臣跪迎,见我身处的位置时,目光闪烁不止。而后待达鲁亲迎我进议事帐,他终于忍不住,“汗王如苍原之雄鹰,可敦理应交还大权并退居内廷。如今,阏氏们可都等着,拜见可敦。”
我眼眸一眯,这萨克统领内政多年,血性未长,倒是学会了汉人的那一套拐弯抹角。
不过此时,并不是计较的时候。我潇洒转身,自回内廷等候。当初我精心挑选的阏氏们都已长大,青春无敌的面孔鲜嫩无比。我摸了摸自己的面皮,虽不至于失落,到底还要感慨一声岁月催人老。
烟阏氏没来,她是萨克的女儿,这些年我不在,内廷里以她为尊。而今,怕是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我摆正姿态,命人再请。随从战战兢兢来报,说其已陪在达鲁身侧。我眉一挑,这萨克动作倒快。
烟阏氏化身舞娘,穿最暴露的服装、抛最魅惑的眼波、扭最性感的腰肢,令上位的达鲁色魂授予。
我拽着帐帘,不知是进还是退。
其实我早该料到这些,从前达鲁对我痴缠,不过因着从未见过别花颜色。如今身处万花丛,自不可能片叶不沾身。
这么些年,我未曾受孕,除因身处战场,也有为离开时能无牵无挂的原因。
踌躇半晌,我还是决定转身。没承想里头达鲁听到动静,一气儿追了出来。
他结结巴巴着,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倔强地拽着我的衣袖,不肯我走。
我提起当年的承诺,那年他八岁,许他亲政后,许我自由。
他自然不肯认,见我态度坚决,倏然便起了气,狠狠砸了一番物什后扬长而去。
这本是一番小吵闹,可不知谣言从何处传出,竟都说我骄横善妒。与之配合的,烟阏氏总能随时随地与我偶遇上,然后当着不同人的面,展示出自己被欺辱的形象。
我突然有些怀念明宸,最起码她当初抢人时真刀真枪,可没这位这么茶。
因着这些糟心事,我又与达鲁吵了几次架。不知怎地前朝还有人为我说情,结果又传出我仗着辅佐之恩,行牝鸡司晨之实的谣言。
果然内廷的硝烟,总这般杀人不见血。我甚是怠倦,打算点兵离开。可我还没收拾好行李,达鲁竟带人闯入,将我押下。
12
“大汗,老臣便说,此女图谋不轨。”萨克得意洋洋地跟在身后,不忘火上浇油。
就在我反应不及时,医士上前为我查看,细验后在达鲁耳边轻语。达鲁面色惨白,愤然拂袖,不愿再多看我一眼。
萨克愈发欢喜,列举我一条条罪状,说我对内善妒对外强权,更是偷偷寻了一批孕妇圈养,就为了能篡夺上位。
我居然有了身孕?
我怎不知,可医士言之凿凿,达鲁又被萨克洗脑,认定了我的谋反意图。他将我关进牢中,虽不能虐待,但到底限制了我的自由。
地牢里不辨日月,只有萨克来时,带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烛光。老奸巨猾的他大言不惭着他的部署,说着说着,面色又突然狰狞。
“当年,要不是你一意孤行,非找了达鲁并嫁给他,咱们也能算得天生一对。”
萨克觊觎汗位已久,在我被都勒封为可敦时,他曾私下里向我求亲,暗示小娃早夭分数平常。
草原习俗里,若大汗一脉继承人断绝,若谁能赢得前任大汗的可敦芳心,便可接收部众成功登顶。
我当时便狠狠拒绝,要不是他对内廷的稳定举足轻重,又何须徐徐图之……
至此,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切都是他的手笔。而将我送进牢中,绝不是最后一步。
果然,不过半月光景,内廷惊变,达鲁中毒生命垂危,与此同时,烟阏氏被诊有孕。萨克立刻以国丈的身份,统领内外。
幽暗的地牢里随着这道消息的传入,飘起一道耀眼的光芒,我霍然睁眼,对着虚空勾出淡淡的笑。
出狱不过一瞬,兵马早已备齐。萨克养尊处优,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当他看着我携康健的达鲁而出时,疯狂自嘲道:“到底是老臣糊涂了,居然信了你们的诡计。”
我与达鲁相视一笑,这是我们回大都前,便定下的计划。
萨克掌前廷,烟阏氏管后宫,父女俩势力庞大偏又包藏祸心,如今达鲁归位,萨克这一脉着实不能留。且借着这场暗度陈仓的大戏,清掉所有的暗线与毒瘤。
等一切尘埃落定时,我已拾掇完毕整装待发。有些东西虽然是演戏,但本质未变-达鲁是这草原的汗王,不可能只守我一个。
我已为他安排好合适的佳偶,他还是气势汹汹来找我,慌乱无措地与我解释,“我根本没碰烟阏氏,她的有孕就是一个骗局。”
我笑着安抚,最后一次耐心教导,“闵斯虽是权臣,却忠心耿耿,他的女儿闵阏氏也算温柔。你初揽大权,正需这样的人来辅佐。”
“就算你不喜欢,可成就霸业,有时必要虚与委蛇。权利的置换,利益的相交,方能心想事成。”
我絮絮叨叨了半天,他居然捂起了耳朵,只知执拗地重复,“你要抛弃我了,你不要我了。”
我瞬间头大,只能曲线救国,安抚道:“我这也不是彻底离开你啊,余孽未清、政权未稳,我怎么可能放心。”
只是打完最后一仗,我不会再归来罢了。
“真的?”他猛地抬头,眸底期盼闪耀。
我违心地点头,一想到再也不见,心底的酸涩还是翻涌而出。
就放纵这最后一次吧,我想。
这般想着,遂主动将他抱住。
13
我又出征了,携万军之势,千里追击溃逃的思兰余部。
思兰被我的五部联军包围,慌乱中带着家人且战且退,一路向北逃往北狄。
北狄与草原素不相和,竟真敢越境相助。苟延残喘的思兰余部因此续命,与我军在哈密北部对峙良久。
这一期间,传回的消息显示,达鲁遣散后廷,令阏氏们另嫁旁人。
他竟是要一心一意等我归来!
我勃然大怒,此子怎如此执拗,左右我的大道理悉数喂了狗。如此作为,王庭如何能快速而平稳地接手?
可愤怒之余,心底还是不可自抑地泛起甜蜜。彷徨的妄念丛生,他,真的能说到做到?
不过,踌躇与纠结不过须臾,我又收敛起全部心神。毕竟,思兰余部借着地形优势与我军对垒,双方互有胜负战局胶着。
好在两年后捷报频频。
达鲁终于独揽大权,整治得朝廷上下一心。而北狄也因内乱撤回对思兰的驰援,思兰几近穷途末路。
我乘胜追击,去摘取胜利的果实。
没承想思兰濒死挣扎,加之我以为胜利在望、轻敌冒进,以致误入陷阱。
“哈哈哈,临死前,能拉着可敦你陪葬,也算回了本。”思兰癫狂大笑,看着在陷阱中动弹不得的我目露凶光。
他勾起嘲讽的唇角,从下属手中取来长弩,信心满满地对准我的胸口。
“纳银。”恍惚间,我听到了熟悉的嘶吼。
视线的尽头,一人一马风驰电掣。
是达鲁。
他立于马上,弯弓如满月,破空之箭飞来,盯在思兰面前咫尺之地。
我似乎见到了草原上真正的雄鹰。雄鹰转瞬即至,高高跃起的同时,以雷霆之势扑向思兰。
思兰被狠狠一阻,狼狈地跌倒在地。他急红了眼,对着手下疯狂下令:“能斩杀达鲁者,我将东部与之共享。”
利益诱惑下,兵勇们疯狂。无数的弯刀利刃反射着日光,白得耀眼,又森冷地透着寒。
达鲁分毫未退,明明只有一人,却有万夫莫开之威。他挡在我的身前,如一座巍峨的山。
我努力仰头,这才发现我的男孩,已然真正长大……
终于,援军疾驰,迅速解危。不可一世的思兰,最终被一箭射杀。
他似乎死不瞑目,手指不甘地屈伸。不过达鲁已不再关注,他匆匆俯下身来,无视满身的伤口,执意亲自来救我。
终于,他将我抱进怀中,满足喟叹,“我终于,抓住你了。”
我流起了泪,眼眶酸涩、眼睛模糊。可内里是欢喜的,眸底透着甜、心底泛着蜜。脑海里更是仿佛充斥起同一个声响。
“吻他。”
形随心动,一朝束缚得解,我迫不及待地吻过去。歇斯底里的缠绵,带着最急切的渴望。
他愣了一愣,而后噗嗤一笑,在任我作为片刻后,强势地反客为主。
烈日黄沙下,周遭欢呼声遍地。
我想,对方是他,便放纵地信任一次,又何妨。
……
很多年后,我先添银丝,而他正是成熟健壮时。后廷里倒是多了些主子,不过都是从我肚里爬出。
他待我如初,给我的放纵兜着底。不过他一直没交代,是如何堵住悠悠众口,不叫众臣子逼婚。
他老神在在,淡笑不语,还是一次被我灌醉时,才乐呵呵说道:“其实很简单,只要传出话去,说我体质特殊,对着其他女人,不太行。守活寡的阙氏,可没人有兴趣当。”
彼时,我第三胎刚刚足月,听到这话,当场便笑得进了产房。
原来爱情呵,真能求到个痴心相对。
只要寻到对的人,便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