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坐在院子里已经忙碌了三四个小时。
当江川和尕娃从他家围墙外走过时，他正抓着篾条单膝跪地，做背篓的收口工作，直到将最后一把篾条扎紧组成一个完整的背篓时，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六爷，忙着呢？”尕娃推开篱笆门，熟络地走进院子打招呼。
作为大竜镇唯一的警察，他在谁家都是这么随意。
六爷皱着眉头，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将手里的活停下，眼神在二人的身上扫过，停留在了江川的身上。
“有事？”六爷打量着江川。
尕娃回头看了一眼江川，接着从胳膊下的皮包里掏出来一支烟，递给六爷并帮他点燃后，笑着道：“对，我们有点事需要问问您老人家么！”
对尕娃的举动，江川感到好笑，一个人民警察在排查嫌疑人时还需要如此低三下四，他不免对尕娃的业余再次感到失望。
六爷嗯了一声，眼神再次从江川的身上扫过：“到屋里吧！”
江川本想说就在这里聊几句，但看到六爷转身直接进屋，尕娃也冲他挤眉弄眼，只好跟上。
事实上江川和六爷并非第一次见面，小时候他和王小志在禁猎地掏鸟蛋时，经常被守山人六爷驱赶。
六爷住的还是他记忆中的那栋小红砖瓦房，江川跟着六爷进屋，在身后仔细地打量着他。
年近七十岁的六爷有些谢顶，剩下的头发绕着脑袋，均匀地分布一圈儿，只露出中间头顶的一块儿，像是缠了块白色的头巾。
一块块灰黑的老年斑附着在他松垮的皮肤上，佝偻的身子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到了小屋，六爷把他们带进一间卧室里。
进入卧室的瞬间，一股腐朽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潮湿的霉味儿和老人独有的汗臭味儿疯狂地涌入鼻腔，江川只得装作不经意地捂住鼻子，竭力地控制着脸上的表情。
尕娃跟在他身后，不小心撞在门后的一个板凳上，差点摔倒，下意识地低骂了一声。
这卧室在江川看来更像是个杂物间，乱得一塌糊涂，堆满了灰尘遍布的根雕和小玩意儿。
在这堆根雕和小玩意儿的深处，有一台老电视正在播放着秦腔，发出幽幽的光亮和响亮刺耳的声音。
老电视对面就是一张土炕，靠近炕头的位置放着一个发黑的钢火炉，炉子上乌黑发亮的水壶正咕咚咕咚冒着热气，水壶的旁边，边缘黢黑的碗装着两张烤得发焦的油饼。
六爷从旁边走过，抓起一张油饼，盘腿坐在了炕上，自顾自地倒满一杯罐罐茶。
他颤颤巍巍地咬了一口油饼又喝了一杯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阳光从窄窄的窗户透进来，将六爷的脸照得半明半暗。
“你们是为了王振家那个娃儿来的，是不是？”六爷咬下一块饼，嗦了一口茶，一边嚼一边问道。
他说话时，余光注意到尕娃正把一个根雕从椅子上挪开，顿时皱起了眉头：“别动那个!”
尕娃吓了一跳，只得打消了要坐下的念头，就这么站在那里。
六爷说话时中气十足，和他颤颤巍巍的身子展示出来的年迈虚弱完全不同：“额还没老糊涂呢！王家那个天杀的儿子总是不守规矩，随意猎杀动物，这算不算是报应呢！”
江川闻言皱起了眉头，王小志小时候常和他一起掏鸟蛋，的确有些不守规矩，但终归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六爷这么说话，未免有些太难听了。
尕娃注意到了他表情的变化，立马打起了圆场：“六爷，死者为大，话不能说那么难听！”
六爷冷笑起来，他喉咙里就像是装了一扇生锈的铁门，声音嘶哑刺耳。
“据我所知，王家人可没少帮助你，”江川说着跟尕娃交换了一下眼神，“但是现在人已经死了，谈论对错毫无意义，希望六爷您能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六爷闻言止住笑容，盯着江川仔细打量着，紧接着他的瞳孔一阵收缩，像是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