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烬记得很清楚,一向不修边幅,即便是眼看自己的衣物都落满了灰尘、结满了蛛网都不会去主动洗一下的师父却有一个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包裹。
每当日头好的时候这位“挪动一下手指头都要累得喘上半天方能缓过劲来”的师父都会主动地走出卧室。
将这些包裹中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将这些东西晾在日头底下。
每当叶烬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总是会忍不住以为自己师父得了失心疯。
而每一次叶烬的师父在看到了他脸上那好似活见鬼一样的表情之后,总是会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
“徒儿啊,你可莫要小看这些物件,等到将来家里头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这包裹里的东西可就是你我师徒二人的救命之物啊!”
最初的几次,叶烬只当他师父的这番话是耳旁风,从来都不曾放在心上。
可等到他十六岁的那一年,家里的东西终于是用得差不多了,叶烬明白,师父一直说的“穷得揭不开锅”的日子到了。
结果就在某一天,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师父破天荒地自己给自己烧了一大桶热水来。
将自己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仔仔细细地清干理净了后又一件一件地将从那包裹里取出来的事物极为细致地穿戴在了身上。
于是乎,叶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师父从一个邋遢潦倒的破落户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儒雅君子。
第一次,叶烬忽然觉得自己师尊竟然还长得挺耐看的。
“等着罢,今晚咱爷俩就能吃顿好的了!”一切都收拾妥帖的师父就这么一甩衣袖迈开大步地走了出去。
十六岁的叶烬看着自己师父这离去的背影,忽然明白了“气质”这种东西,真的很重要。
哪怕自己的师父把自己打扮得再怎么像是一个出身显赫又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就凭他方才说话时的那神态、语气,他就成不了世家公子。
但不管怎么说,当天夜里,师徒二人还真吃了顿好的,而且家里那早就崩了刃的斧子也有了替换的新品,而师父他还久违地吃起了酒。
“哎呀呀,这帮人真是不顶用!”酒足饭饱之后的师父拍着肚皮感慨道。
过了很多天后叶烬才明白,原来师父那天是出去钓鱼去了。他自己就是饵,而那些想在他这里赚买路财的山匪响马就是鱼。
从那一天开始,每个上给十天半月的,师父就会换上那一身行头出门走上一趟。
也正是因为如此,虽然叶烬本人遇上响马劫道的次数并不多,但他搜刮起这些响马身上的油水之时却能做得轻车熟路,一点都不含糊。
更何况,被叶烬搜刮的这些人在他自己看来又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当他一件一件地将这些人身上藏着的财物往自己的包裹中装的时候那可以说是绝对不见半点的犹豫。
“这群欺软怕硬的山匪!”叶烬将空了的酒壶重重地往案几上一顿,很是不忿地说道。
坐在。或者说是瘫在叶烬面前的白浩一听这话倒是乐了。
“看来小郎君也是怀着一颗嫉恶如仇、行侠仗义的侠心啊!”白浩乐呵呵地说道。
“这。白叔,这倒不是我爱管闲事,止是我一向是最见不得他人好吃懒做的。
我一路走来所遇到的那些个拦路的强人无一不是有手有脚且身强力壮之人,但凡这些泼皮肯出些力,那也不至于要落草为寇啊!”
其实若是真要细究起来,这叶烬还真不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他会看不起这些山匪,纯粹只是因为他个人的原因。
毕竟叶烬自从拜了那位恨不得将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用来睡觉的大闲人为师之后,那可真是每天都要干各种各样的粗活、累活、重活,这让叶烬很是烦躁,但他没办法。
毕竟这位大睡仙乃是他的师父。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叶烬再怎么不愿意,最后也没能狠下心来撇下他师父不管。毕竟那可是师父,但不得也骂不得。但是换了旁人可就大不一样了!
于是乎,随着时日的增长,叶烬对师父风不满也就逐渐扭曲异化成了对所有好吃懒做之人的鄙视。
而这些拦路劫道的强人响马虽然并不算是一般意义上的那种好吃懒做之徒,但这叶烬看来,这些人明明身体健全,只要肯努把力,那绝对是能养活自己的。
可这些人却偏偏选择了落草为寇,这不是不愿意出力气干活,不是好吃懒做是什么?
一提到这些匪类,叶烬就觉得自己的肺简直是要气炸了。
白浩倒是被叶烬这副模样给逗乐了,只见他还蛮有节奏感地拍打着自己那撑得胀起来的肚皮,笑嘻嘻地说道:“遇到叶小郎君,这群浮逃户可真是有的苦头吃了!”
“浮逃户。”叶烬略微品味了一下这三个字。他察觉到,这已经是白浩第二次提起这个名字了。
而且从白浩的语气中,叶烬判断出,哪怕是像白浩这样胆小怕事的怯懦之人,在提起“浮逃户”这三个字的时候一脸的不屑,极尽鄙夷之能事。
“话说。白叔啊,敢问这‘浮逃户’是?”叶烬好奇地眨眨眼睛。
“嗐,不过就是那些为了逃避兵役徭役而四处逃窜不愿缚籍的黑户罢了。”
说到这里,白浩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这一带地界啊,浮逃户那可多了去了,说不定小郎君之前‘刮’的那个就是浮逃户啊!”
“原来如此。那白叔你的意思就是说你竟然被一群浮逃户给骇得昏过去了是么?”
“夜啊夜,你也太漫长了罢!”
百无聊赖的叶烬斜倚着窗边,看着外头那皎洁的月光,心里头总是觉得有些别扭。
入了夜之后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赶路,可眼下,无论是白浩还是叶烬都被困在了这小小的城市里,根本出不去。
终于低头了的叶烬觉得这梦实在是太过真实了。
当真是神奇,叶烬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腰背,觉得今夜注定是个无眠夜了。
但是没过多一会儿,正在思考着的叶烬忽然觉得有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