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政勋收到北都首府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在夏家的院子里挖东西,安瑶把东西递过来,可他的手上都是泥巴,没有去接,只是笑着让安瑶放在一边。
安瑶依稀记着第一次来夏家的时候,他也是蹲在这个位置在埋东西,好奇的厉害,于是问他:“你四年前在这里埋了一个黑色的匣子是不是?”
他惊讶的看过来:“你怎么知道?”
安瑶只是笑笑:“就是想到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蹲在这个地方。”他一副了然的样子,低下头继续去挖,她将通知书放在一边的椅子上,转身进房子。
这是一个黑色的匣子,外面的漆还保存的完好,夏政勋笑笑,往后一倒,坐在了草地上,用铁锹撬开上面的铁钉,里面的东西露出来,是一封封的信件,大的小的,五颜六色的信纸满目,他随手抽出两张,上面的字迹有些不一样,红色卡片上的有些幼稚,蓝色卡片上的相对来说工整很多,右下角的日期也不一样,一张来自十岁那年,另一张来自十四岁那年。
九岁那年被爷爷从渔湾镇接走后,他就很想念恩社,每一天都会给她写信,周末的时候会跑到邮局去寄,但是那里的工作人员说没有具体的地址和收信人他们寄不了,他抱着那些卡片回家。
后来的日子里,只要下雨,他都会趴在窗户边上给她写信,内容很短,但是他真想和她分享,那么十年的每一个除夕夜,他都看着院子上空绽放的大朵色彩绚丽的烟花想起八岁那年恩的除夕,他和恩社一人一把小烟火,在雪里玩闹。
没想到一晃就过去那么久了,当初埋这个匣子的初衷,夏政勋是不想再去思念这个儿时的伙伴的,可是居然还是给他遇见了,想到这里,看着那些卡片他不由的笑了出来。
去首府报到之前,他去一趟曲家,只不过她们家的大门紧闭,路过的邻居大妈见他站着发呆,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唉,别站在这里了,他们一家一个月前就搬走了,你找谁哦?”他茫然:“一个月前?”那大妈点点头,拎着菜篮子走了。
他只疑惑的走出兰明居,看见曲项岸靠在他那辆吉普车上,吸着烟,胡子拉碴,要多邋遢就有多邋遢。
夏政勋走上前,只问了一句:“恩社呢?”结果就是迎来就是一拳头,他嘴角溢血,只疑惑的看着他。曲项岸暴怒的冲他喊:“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了!你到底还要害她害成什么样子?她死了!恩社死了!死了你知道吗?参加完同学聚会出车祸了!你满意了吗?”
他瘫在地上,耳边都是那句,她死了。
恩社死了?
怎么可能?
等到夏政勋再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疯了一样去询问每一个参加过同学聚会的人当天的情况,有人说:“哦?那个小三的女儿啊?你还记着她?”
他挥着这拳头将那人打倒,然后问谁告诉你的,那人说,是向葵,同学聚会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每一个人都知道了?
那她怎么受的了?
夏政勋猛地一哆嗦,心脏像是被人抓的紧紧地,差点不能呼吸。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亲自去渔湾镇,安抚那些因为他买了坟山而暴怒的村民,他应该陪着她的,不应该在当天关机,没有看见她发来的信息,那信息只有两个字“夏勋”。
那个时候,应该是她从包厢里仓皇而逃的时候吧。
夏政勋好像能看见曲恩社蜷缩着身体颤抖的模样,那么无助和委屈,可是他没能在她身边!到底来那些痛还是留她一人承担了去。
可是怎么就这么走了?
他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对她说,那个黑色的匣子里的那么多年的信,还有好多要说的话,还有迟到的解释,还有好多的疑问都没有问她......
之后去了一趟北方首府大学,他找遍了所有的入学名单都没有看见那三个字。
“恩社,你说的逾期不候,没来的却是你。”
顾怀之抱着一打书朝他走去,问:“恩社怎么没来?”夏政勋垂了垂眼眸,说她走了。是啊走了,就这么丢下一切,走的很远很远。
顾怀之捏捏他的肩膀:“走,请你喝咖啡。”
夏政勋没怎么说话,他只是接受不了。怎么接受的了?顾怀之惋惜,说恩社是个勇敢善良的女孩,他同夏政勋说:“我的父亲是南城的刑警队长,有次接到两个女孩报案,说是有人逼她们参加什么莫须有的混混俱乐部,然后其中一个就是曲恩社。后来才知道,本来那群人威胁的是另个女生,后来是曲恩社自己跳出去一力承担,然后在派出所等了一个月,帮我爸画嫌疑犯的人像,还在最后的关头当诱饵,去定位那群混混,那个时候是晚上,她一个人去的。”说完,顾怀之喝一口咖啡,叹息道:“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曲家一下子还失掉两个女儿,哎......”
“另一个报案的女孩是谁?你又为什么要说两女儿个?”夏政勋皱眉问他。
只见顾怀之一副讶异的表情看着夏政勋:“另外一个......好像姓安吧。话说你不是跟恩社关系很好吗?你怎么会不知道?她妹妹是在春末夏初的时候走的,姐妹俩困在地下室,她妹妹有心脏病,当天被关进黑屋子里的时候就发心脏病走了,你说恩社眼睁睁的看着至亲死去,是多恐怖和残忍的一件事情?她还有抑郁症......哎。”
夏政勋整个人都瘫软了,问他:“抑郁症?”
顾怀之点头:“听说是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了,此前在美国待了五年,都在治疗。怎么说呢,恩社真的很......”
曲恩社真的很可怜。
后面顾怀之说的话他没有听进去,他对自己说的,是他几乎一辈子也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也是曲恩社一辈子都不会说的事情。
所以说之前和何望北争吵而晕倒的原因就是抑郁症吗?
所以裴深才三番四次的要求自己不要去问吗?
所以恩社那么反感别人问她在美国待的那五年也是因为得了抑郁症而自卑是吗?
而那天晚上跟踪她去幽黑小巷见到的所谓的加入混混俱乐部,就是她帮警方破案的时候,那么对自己说的那些绝情的话,也是因为迫不得已吧。
在夏政勋的抽屉里放着一个玻璃罐子,里面是一个残破的瓷娃娃,安瑶在昨天才告诉他,她跪在自己的面前,递给自己这个,说了那天恩社去典居找他的事情。
几天前,收到一个薄薄的信封,他打开来看,里面是两张照片,照片里应该是夜晚,一个女孩蹲在雪地里埋首臂弯,她面前的雪地里只有六个字“夏政勋曲恩社”。
另外一张照片是她站起来仰望天的样子,她身影萧瑟,背后灯火阑珊,烟花璀璨。
他知道了,那是除夕的那一夜,原来恩社去过彼方不散的,原来恩社根本就没有忘记那个约定,只是他自己,到头来也没能进去好好看一看。
他这才恍然大悟,那逾期不候四个字是从何而来......
夏政勋还喜欢对着一排打开的衣柜出神,可是里面只挂了一条裙子,蓝色的,像大海一样的颜色,他偷偷的幻想高二那年恩社穿上它上台的场面,她声音清澈明朗,她说:“愿世界比海阔,愿人比鲸自由。”
可是这条美丽的裙子,再也寻不见可以穿着它在自己面前,笑的腼腆的姑娘。
曲恩社曾对他说:“我有一天要是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她果真做到了啊。
……
夏政勋后来就从北方真的回到了南城,接管了夏氏集团,可他最多去的地方就是渔湾镇。
风清水秀,好像从来都不曾变过,只是原本手牵手奔跑在这里的小孩,都已经长大成人,如今只他孤身一人来此,怀念那些回不去的时光。
那孤儿院里的孩子总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在这里。
夏政勋总是会笑着回答:“因为我小的时候,在这里遇见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人。”
原来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曲恩社在她面前,选择了隐瞒,可是那么多为他受的伤,就独自一个人咽下了,那会有多痛,怕是比现在的自己,痛上千千万万倍吧?
他想她了,想她笑的时候,哭得时候,第一次拥抱她的时候,第一次亲吻她的时候,和第一次遇见曲恩社的时候,小小的她呀,站在巷子口,被孩子们欺负,仰着脸蛋,哭的伤心欲绝。
夏政勋坐在恩社外婆家的小院子里,抬头看着狭窄的天空上面的火烧云,轻轻喃道:“你说过你是火光啊,倘若那从不曾忧伤.......多好。”
门口掉红漆的旁边,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披散着齐肩的黑发,附在门边上,悄悄的往里面望去,一阵清凉的穿堂风过,她扬了扬唇角,无声又无息
她的外婆长埋在这里,她的童年也在这里,他也在这里。
这里是渔湾镇,曲恩社回来了。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