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二人离去,我脑中反复回荡着太医的话,一时愣怔在原地。
直到听到一声轻咳传来,我才看向祁钰:“你方才所说的老毛病,是什么?”
祁钰将脸转向内里:“只顾着与戚风说话,原来你眼里还有朕?”
我走向床边:“少恶人先告状了,我可看见一位绝色美人从你房里出来。”
祁钰睨着我,眼里带了些受伤:“朕心里只有一个女人,你还不清楚?”
此时离得近了,才瞧见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茬,疲惫的眼里布了些血丝,看上去可怜得紧。我拿过药,吹了吹:“啊——”
祁钰听话地张嘴,一口下去皱紧了眉头,竟是不肯喝了:“苦。”
…………
说起来,我于此道上颇有些经验。
我哄道:“下一口就不苦了,甜的甜的。”
祁钰又咽下一口,转了脸过去躲开:“不喝了。”
生病的人格外傲娇,我将他的脸拨过来:“乖乖乖,下一口喝完有蜜饯吃。”
“最后一口最后一口,这勺加了些蜂蜜。”
待真的喝完一整碗,我朝他嘴里塞了颗蜜饯。
在家时哄五岁的妹妹喝药,本人可从来没失败过。
瞧着他眸中未散的幽怨,我好笑道:“难不成你从小喝药便是如此?”
想起太后冷淡的样子,我说出口便后悔了。祁钰垂下眸子:“是也不是。”
“小时候母亲在时,我也会这样撒娇。后来便不了。”
母亲?太后如今依然健在。他说的,是他的生母婉妃。
我靠近了些,撑着脸看他:“太后对你不好吗?”
祁钰淡淡一笑,转了个话题:“你与你姐姐很亲近?”
我点点头:“我阿姐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我一定要为她寻到碧血云芝。”
祁钰闻言了然,低下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你的旧疾,到底是什么?”
祁钰道:“不是什么大事。”
见我瞪他,祁钰苦笑:“莫急,待会儿你便知道了。”
祁钰这病,犯起来根本不似他所说的那般轻松。
初时还好,疼痛间隙还能抽出空来与我谈笑。到了中间,痛得整个人捂着胸口痉挛起来,蜷成一团发着抖,额上布满汗珠。
见他如此痛苦,眼前的画面与姐姐犯病时的情景叠在一起,我忍不住哭起来。
一直折腾到晚上,他在痛晕过去几次的间隙,攥紧我的手,口中反复呢喃四个字。
“阿月,别怕。”
第二日,祁钰醒来,便看到床边眼睛肿成核桃的我。
“为什么不早说?”
祁钰恢复了些精神,伸出手指碰碰我的眼皮,心疼道:“怎么哭成这样。”
我拿下他的手:“这到底是什么病?娘胎里带的还是中了毒?可有药能压制?”
祁钰含糊地交代:“有一年开始,忽然便得了,每半月便会犯一次,要不了命。”
我甩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你骗我。”
祁钰一愣,我继续道:“我喂你喝了我的血。若是忽然得的病,应当有效用才是。”
祁钰摸了摸我的脑门:“一夜没睡,困糊涂了?”
我拍开:“你可听说过草原的神女?”
祁钰坐正,神色突变:“神女?那日,你竟说的是真的?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自小阿爹就让我保密,可我总会悄悄伸出援手。如今,竟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知晓此事。” 我解释道,“也许神女的职责,就是解众生之苦吧。”
祁钰摇头:“神女爱世人如何,不爱又如何?我宁愿你不爱。”
“你的心头血……可解百毒?”
我点头,他连忙伸手捂住我的嘴,神色沉重叮咛道:“此事切莫往外再说。在宫里,不要再有第三个人知晓。”
“你的病……”
“我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无药可医。”
“碧血云芝也不行?”
“不行。”
18
这日黑云压城,我不知为何有些心慌。
祁钰牵来一匹小黑马:“公主,过几日便是你阿姐的生辰,朕特意准你回家几天。”
这是我期盼已久的时刻,我跳过去握住他的手:“真的?那我可要多玩几天。”
祁钰回握:“不着急,戚风会陪着你们一道去。”
我吐了吐舌:“皇上可以陪我们一道去吗?”
“听话。”
我红着脸凑近他耳边,悄悄说道:“等我回来,就告诉你一件事,好不好?”
祁钰将我耳边的碎发拨好:“好。”
“阿月。”
策马即将出城时,后方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我勒马回头。
祁钰似没料到我会停下。
看见他眼里的复杂与痴恋,我的心脏轻轻揪紧,深吸一口气大声道:“等我!”
我们穿过了沙漠,眼前映入一道石壁,再往前走,便是我的家乡了。
我与沁儿对视一眼,眼里的激动无法言喻。
正待继续走,戚风停下马:“公主,抱歉,戚风只能陪你们走到这里了。”
“戚风,你要去哪里?你不与我们一道走了吗?”
戚风下马,从胸前掏出一个瓷瓶:“公主,这是皇上要我交给你的。”
“皇上说,你阿姐服下,便可痊愈。”
碧血云芝?我怔怔接过,想再问些话,戚风却转过头,不愿再看我。
我的心慌愈演愈烈,抓着他的袖子,急道:“戚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要去哪?”
戚风半跪下:“公主,求你放我回去,皇上有危险,时不我待。”
我大惊:“等等!我和你一起回去!”
戚风闻言看了我一眼,不再说什么。
我将药交给沁儿,嘱咐她一定要让阿姐服下。
“沁儿,告诉阿爹。他的小阿月,遇到了中原最好的男儿。”
19
宫门前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我与戚风直奔主殿,戚风与靖王的近侍厮杀在一起。
我在人群中寻找祁钰的身影,忽然瞥见地上无生气的那一抹明黄。
我颤抖着跪下,他的脸上满是血污,我拨开他耳后。
没有痣,是假的。
还未等我松一口气,戚风忽得大喊:“公主,小心!”
我转头,正看见长箭朝我飞来,一个身影扑过来将我紧紧拢在怀里,随即听到一声闷哼。
“皇上!”
祁钰的手臂箍得紧紧的,我动弹不得,看着他的嘴唇一寸寸变白,眼泪急得冒出来:“快放开我,你怎么样?”
祁钰努力勾出一个安心的笑:“别怕,没射到要害。”
侧方传来一道阴鸷的声音:“哟,好一对苦命鸳鸯。”
祁宴眼里带了骇人的黑芒:“公主,好久不见。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无暇理他,眼前的祁钰抓住胸口,身子一寸一寸弯下去,呼吸薄弱,眉宇间皆是痛处,竟像是发病了。
祁宴见状一愣,随即仰天大笑,笑得弯下了腰,眼角笑出了眼泪,指着我对已经快失去意识的祁钰道:“你竟不舍得动她?”
“这么一个活药引子,你竟忍得住不动她?”
什么药引子?我拔出长鞭挡在祁钰身前,对他喝道:“你胡说什么?”
“碍事。”祁宴一掌劈在我脖颈处,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
我苏醒在一个熟悉的宫宇里。
看见上座上的人,我激动得过去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就往外走:“太好了,太后,太后你救救祁钰。”
太后甩开我的手,转过脸:“哀家救不了他。”
我去拉她的手,哀求道:“太后,他可是你的儿子。你难道要看着他们自相残杀吗?”
太后似不愿面对:“他不是我的儿子。都随宴儿去吧。”
“你怎么能偏心到这种地步?你的良心不痛吗?”
太后看向我,略浑浊的眼里带着些疯狂:“他一个贱妾之子,宴儿打他骂他他受着就是了。还妄想当皇上?若不是先皇偏心,你以为他能超过我的宴儿?让他活这么久,已是恩赐。”
我摇摇头,后退:“不配,你根本不配当母亲。”
太后似卸了力:“你要去救便出去吧。他身上的毒早已深入骨髓,无论如何都活不了了。”
我猛然失色:“他中毒了?”
太后奇怪地看着我,慢慢站起来,一步步朝我逼近:“你以为他的病是什么?要不是亲手喂下他那碗掺了毒的粥,你以为我会安心留他这么久?贱妾之子,只配当我儿的傀儡。”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真相,竟是如此。
20
狂奔出太后宫门,看见不远处城墙上的一幕,我心神俱裂。
祁宴将祁钰逼到城墙边,而后者一支长箭从后背穿过前胸,意识薄弱,已然稳不住身形。
我捡起地上的弓箭。
祁宴脸上带着癫狂的笑意,抬手欲将祁钰推下城楼。
一股勇气自头顶涌入胸腔,我打开弓,一支长箭破空而出,准确地横插在祁宴心脏处。
“这一箭还给你。”
与此同时,一柄短刃插进祁宴后心。祁宴不敢置信地回头,女子的脸庞交织着恨意与快意。
是小柒。
小柒是祁钰的人,她身后,是定国王爷的大军。
祁宴大势已去。
祁钰斜斜躺在戚风怀里,嘴角淌着血,眷恋地看着我。
“公主……好箭法……”
我鼻子一红:“为什么送我走?我要陪在你身边。”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停不下来:“你这人真讨厌!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
祁钰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是我刚到中原时,丢失的那支红木簪子。
我接过,将脸蛋埋进他干燥温暖的大手里。
原来,从一开始便是你。
陷入昏迷前,祁钰伸出手指抹掉我的鼻涕,呢喃着:“小阿月,别哭。”
从戚风口中,我知道了他所有的苦痛。
自15岁中毒后,他便开始寻找碧血云芝。
那日我闯入殿中,彼时戚风方才与其师傅一道寻回碧血云芝,带回宫中炼化成丹,只待服用。
可皇帝却说什么也不肯服下了,只说再等等。
他明知我的血可解百毒。
……
“你与你姐姐很亲近?”
“我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无药可医。”
“碧血云芝也不行?”
“不行。”
……
祁钰,你竟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死的打算?
21
取心头血,凶险至极。
他从一开始便知道,于是将这个秘密烂在心里。
他从小寄人篱下,腥风血雨衡量得失,将一切算计进去却唯独为我留了一道后路。
如若不是我打断他的计划,是不是他早已服下碧血云芝解了毒,不必再忍受非人的苦楚?
匕首插进心里,没有想象中那么痛。
“祁钰,你要好好活下去。”看着他逐渐恢复红润的面庞,我轻声道。
随后便陷入无尽黑暗之中。
脸颊痒痒的,我缓缓清醒,入眼胸前卧着一只小白兔,嘴巴一耸一耸的,我下意识喊道:“芝麻?”
小白兔从我胸前跳开,扑进床边一个人怀里。
我顺着那人胸口往上看,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
我低头看了看他怀里的“芝麻”:“可……”
随即胸腔涌起大悲,对着祁钰横眉道:“你怎么也死了?”
祁钰轻笑一声,俯身亲上我的额头:“阿月,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