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转机
苻荇2021-05-15 10:184,252

  新视野杂志社位于裕康路28号,是两栋大厦抱合的结构,一楼至四十楼相互独立,从四十楼到五十二楼错层交接,顶楼是一家预约制餐厅,黎晓经常听年轻的女同事开玩笑说发了工资就要去楼顶挥霍一顿。

  如今她就站在顶楼,不是米其林餐厅的顶楼,而是四下无人借着广告灯牌得到一点光照的最顶楼,她盘腿坐在天台上,脚伸直就能悬空,大厦整个北面四十五度面朝长江,对岸泾南区是更繁华的灯火,那里有整个城市的地标。

  黎擦干眼泪又带上眼镜,春天的晚风已经从僵硬的刀子变成柔软的绸缎,城市的景色在她眼里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河面倒映的房子如同空中楼阁,这么好看的城市自己竟从没真正属于它,如今连观赏它的权利也快没有了。

  她承认自己是个懦夫,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正面迎接过任何困难,家庭虽不富裕,但父母却尽最大的力量为他们姐弟俩护起了一片安全的天空,二十多年她在这片天空下乖乖长大,乖乖学习,乖乖的躲避。

  以为不去奢望就能平凡普通的活下去,可是今天中午医生却告诉她,她的视力恶化速度太快,恐怕这十多年前换的眼角膜也保不住了。

  快失明了吗,那一刻她耳里嗡的一声,眼前模糊发白,闪过几道火光。

  杂志社难得下次早班,她帮同事整理好资料锁上公司的大门出了大厦又折返回来,大楼保安竟是唯一一个看出她心情不好的人,以为她掉了东西回公司取,没想到她上了最顶楼。

  风掀起了她的刘海,露出坑坑洼洼的额头,她取下今天才换上的新眼镜,城市浓缩成一圈圈透明的光晕,连这样模糊的影子都这么好看让人留恋,她想象不出一个盲人该怎么生活。关于黑暗的一切都让她恐惧,然而黑暗的未来正向她走来。

  黎晓天生就是弱视,在她很小的时候山沟沟的父母抱着她来到大城市医眼睛,得到唯一的答案就是换角膜,一等就是几年,终于在十岁时等来了一双宝贵的眼角膜。为此父母咬牙卖了老家房子,倾尽了存款,爸爸老说,钱没了可以再赚,关键是一家人身体健康。

  十岁那年医生用医疗手段延续了她睁开眼看见光明的权利,虽然需要长期佩戴厚重的眼镜,但终于不用脸贴着书本认字学习,她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眼看弟弟也快上小学了,只是老天再次给了这个农村小家庭无情的一击。

  两年后,父亲在一次车祸中受重伤,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却永远失去的右腿。

  还没有到这个大城市经营馒头生意的前黎强是个小县城的货车司机,虽然经常日夜颠倒的开车但收入对于一个小县城的家庭还算可观,眼看债务在慢慢减少,那场灾难后不但货车和右腿一起报废,为了治病手术债台又再次高筑,家里的脊梁倒了,两个孩子还年幼,唯一的劳动力仅剩母亲还必须停手照顾残废在床的父亲。

  父母嘴里经常的念叨的健康却成了这个家庭最大的奢望,十多岁的黎晓已经逐渐看得懂世事,照顾弟弟的活自动的落在了她的肩上,那时她最害怕的事是父亲撇下他们离开,其次害怕自己因此辍学,她不愿意放弃自己努力得到的学业,不愿意像同村的女孩一样初中没读完就漂泊在各大城市,或者找个同村的人嫁了,她刚尝到知识里的蜜果,舍不得放弃。年幼的弟弟在她身边不安的哭,她只能把一切恐惧藏进心里。

  还好家里的顶梁柱活下来了,虽然生活打了霜但是希望却在他们顽强的意志里拼命发芽,趁着一次机遇,父母带着姐弟离开了千疮百孔的老家,扎根在了她之前做换眼角膜手术的大城市,馒头店是黎强康复后的奔头,母亲也辞掉洗碗的工作两人齐心操持这份家业。

  蒸蒸日上的馒头似乎带着好的兆头,前年还清了四处借的债款,黎晓从本市最好的学府毕业上了两年班,弟弟黎明也快步入大学,苦日子总算到头了,夫妻二人总感叹老天待他们不薄,一双儿女学业从未让他们操心。

  往事一幕一幕的在她脑里播放,临近此刻她她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父母,先天的视力残疾父母没放弃她,最宝贵的眼角膜父母拼尽全力给了她,她也想过失明也许并不是什么绝路,父亲不也是一个正常人变成了残疾,不也一样熬过来了吗。

  可想到未来,残疾的父亲还能杵着拐杖卖馒头,失明的自己还能干什么呢?

  她试着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边沿,再向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她脸上发凉,浑身剧烈颤抖,脚步条件反射的畏惧缩回了一步,心里又有个声音在嘲笑她懦弱,在什么关头都只有害怕。

  她退了回来,退回到刚她坐的位置,深吸了一口气,咬咬牙,将眼镜再次取下来扔在旁边,只要看不清就不会害怕对吧,牙关在口中止不住的上下颤抖,她放声哭起来,把所有的绝望和恐惧都哭了出来,她揩干净了脸上的泪水抵御全身的颤抖鼓起勇气,脚一抬离开地面。

  闭眼接受永恒的结束,谁知下一秒就被一只手牢牢的攥住。

  右手腕传来皮肉拉扯的撕心疼,像扯线木偶一样失重的悬挂在半空,她顺着黑夜向上看见一只苍老的手,却看不清拉住她的人长什么样子。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愚蠢,让我算一算,这应该是你选择自杀的第二十八次了。”

  听声音拉住她的居然是个老人,而且音色一点也不抖显得游刃有余,手腕的疼痛和随时送命的悬挂让她来不及思索老妇人话里的意思。

  命悬一线的这一刻她后悔了,身体的全部力量都在害怕拒绝死亡,身下绚烂的城市深渊是吞噬生命的怪兽,她不想下去,可风在摇晃她的身体“求你,抓紧,救我。”

  只是更可怕的是生死权利都已经不在她的手上,地心引力在把她向死亡拖,手臂是一条随时都要断裂的发丝,她牙齿打着颤哭不出声音,被抓住的右手腕已经失去知觉,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来,恍惚中看见了爸爸妈妈在家里走动的画面,弟弟在阳台隔出的狭小空间里看书,对生的渴望促使她左手下意识向上抓。

  模糊的视野上空拉住她的老妇人悠悠说道“不想死了是吗?很好,那就做你接下来该做的事……”

  突然又扑过来一个黑影,她的手腕又增加一只手的力道“快把另一只手抓住我,快!”是年轻男人的声音,他半个身子伸出来,声嘶力竭的竭尽全力伸出另一只手抓她的左手。

  黎晓不敢大动,怕会加重身体的重量让对方脱力,她咬着牙尝试了几下左手才抓住了陌生男人手,那人抓住她的手腕拼命的向上拽,指头有很明显的茧割着她手腕的皮肤。

  把她从空中拽回地面后两人躺在地面精疲力竭,重回人间的那一刻世界寂静得如同虚无,只有耳鸣的白噪声,身体被温热踏实的地面托着,风也是暖的,她睁眼看见墨蓝色的天空仿佛看见了地球自转的轨迹,在静静旋转,旋转,一刻脱离现实的奇异感觉……

  良久,耳鸣止了,头也不再晕眩,夜空静止,随着听力的恢复她听见身旁的动静,是那个男人的喘息声,她撑起身子模模糊糊的看见身边的白色的身影慢慢站起身向她走过来,虽看不清面貌但白色的衣服在夜里格外起眼。

  刚才第一时间拉住她的老人呢?她余光视野另一个黑色的影子在缓缓远离,模模糊糊的看向远处伛偻的身躯和她听见的声音一样,真是个老人。

  男子伸出手把她扶起来看见她牛仔裤膝盖位置被天台边粗糙的石面磨破了,手臂上也是一些大大小小的摩擦“你受伤了,我送你去医院。”

  黎晓没有留意男子到的关切,她模糊的视线紧盯着那个远处的身影,想起她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男子也好奇的看了过去。这时,老妇人的身影停了下来,回头说了一句话。

  “公子,拔刀吗?”

  语气里带着森冷的笑意,像是一句玩笑戏虐。苍老的笑声还停在空气里老妇人转进黑暗里便消失了。

  男子转身寻来她的眼镜走过来惊讶了一下“刚才那老奶奶离开了?”

  男子把眼镜递给她,由于光线太暗这么近男子在她眼里依然之后模糊的轮廓。

  “我还是先送你去医院包扎一下。”男子注意到她眼睛的不对头,瞳孔是散的,好像无法聚焦。

  “不用,我没事,谢谢。”说完便感受到来自膝盖火辣辣的痛

  “你看不清是吗?我扶着你。”他被男子搀扶着下了离开了天台,直到进了光亮的电梯厅才看清了他的样貌,于一瞬间她像林间的小鹿遇见了猎人被惊了一下,那一眼后便再也不敢抬头看他,却在低头时就记深刻了他那张好看得让人过目难忘的脸。

  她用手指将油得发腻的刘海整理成一幅帘子遮住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痘痘,再低头看到自己满身狼藉和此时的处境,焦虑难安,恨不得电梯门一打开就马上离开。

  “我不用去医院。”

  电梯门打开后她转身就想离开,想快点逃离眼前的尴尬和陌生,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这个救命恩人,她只觉得自己可耻。

  “你这人好犟,你看你手臂的伤口不浅,还在流血。万一挂到生锈的广告牌成破伤风就更糟了。”

  黎晓敏感的察觉他用了一个‘更’字,想必自己已经糟糕极了。她受了伤行动不便,刚走出大厦门口就被这个男人拦住,无论如何也要送她去医院。言语间黎晓看见他的小臂上也是些擦伤,心里更愧疚。依了他的话,沉默无言的随他去了医院,男子感受到她的怕生,所以没有强行扶她,两人一左一右安静的走着,一路为她留意,尽力虚护,还好大厦附近就有一家公立三甲医院。

  黎晓从科室包扎好出来见他还在,他从绿色长排等待椅站起来对她笑了一下,还礼貌的帮她谢过了这么晚帮她包扎的护士。

  “你也受伤了。”黎晓指着他皮肤露出的擦伤

  “我这个不碍事,处理我这个伤口浪费医生的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素昧谋面他却散发出一种亲切温暖的感觉,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走到医院门口她才认真的道出了谢然后问道“刚才多少钱,我给你。”她指的是他帮他支付的医药费,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低着眼不敢抬头。

  “不用谢我,也不用还我那点医药费,真要谢我可以,你只要答应我,无论今后遇到任何事,好好活着,再有这种情况,想想今天为了救你耗尽全力的我,还有刚才那个不留名的好心人。”

  他的话轻轻的就扭开了她的泪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所有的难受情绪争先恐后的触及她的喉咙,她吞下了哽咽把眼泪忍了回去,不能再停在这了,不能再给人添麻烦了,她祈祷自己再也不会遇见这个善良温暖的好人,希望对他怀揣的感恩,愧疚,和失去的自尊就都跟着他一起消失在今夜吧。

  不远处,母亲冯桂珍人还没到声音就到了“晓晓,你可把我们都急死了。”整个人被妈妈抱在怀里,弟弟也跟了过来,黎明注意到姐姐身旁的陌生男人。

  “姐,爸急得都快报警了。”黎明满脸担忧的看着姐姐,视线落在她缠着纱布的手上“你怎么受伤了?”

  母亲闻言放开女儿,着急的上下搜寻所说的伤口,没有注意她膝盖的破洞,心疼的握着她受伤的手左看右看“怎么回事,缝了几针,严重不?你这孩子一天把事都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跟我们讲,要不是刘医生打电话到家里说了她眼睛的病情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今天一晚上你干什么去了把自己搞成这样子,打你电话也不接,你想急死我们是不是?”

  黎晓安慰母亲说道“没事,我的手机没电了,加班的时候办公室停电,光线太微弱,我看不见就摔了一跤,还好遇到同栋楼的同事,他把我送来医院的。”说完她眼神飘向他的方向飘了一下,求他帮她圆这个谎。

  “是的,阿姨,您不用太担心,都是小伤,回家后好好养护,伤口这几天不要沾水。”他彬彬有礼的撒着谎,脸上是让人信赖的沉稳。

继续阅读:第3章 老妇人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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