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园几乎是农村,四周依稀还能看到庄稼田地,制琴工厂就在茂园不远,走五分钟就可以到,厂子不算大,但是分工明确,里面的能工巧匠都是闻老一手带出来的徒弟,有的已闻名业内。
黎晓陆陆续续见了大概十三人左右,年龄小的十七八,长的四十都有了,有的出师了就自己出去开创世界,有的则一直留在了师傅身边,师兄弟之间兄谦弟恭,闻星澜也是被称为小师弟,他说这个厂子里的都是他的师兄,就算亲哥哥闻博宇在这里,也要称呼师兄,爷爷说这叫规矩,在这厂子里大家都是亲人。
来了这些日子,黎晓也混成了小师妹了,大家都很配合她的工作,说她在替师傅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玩笑开着开着就熟了,黎晓尊敬他们,她自来对一生专注与一件事的匠人有着一股特殊的崇拜。
期间她碰见过闻星澜父亲,传说中的大忙人,当天正巧带着客户在厂子里看环境,据说对方是新加坡的民乐团代表,在谈一笔国际大买卖。
刚好碰见闻星澜陪着黎晓在了解漆艺工序,早听说黎晓就是替他父亲办事的人,只是自己一直在到处飞不得时间碰一面,与她攀聊了一会,让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找他。
如果说爷爷造琵琶,孙子弹琵琶,那这位父亲就是中间那个卖琵琶的,据闻星澜说他爸爸年轻时跟着他爷爷学过手艺但半途而废了,后来自己在外闯荡不顺又回到厂子卖起了琵琶,工厂在他的带领下从一个只有几个人的作坊成了今天业内闻名的品牌,他父亲本想再扩大业务,只是卡在了闻老爷子那一关,工厂一大势必得招更多的工人,老爷子担心品质手艺无法保证现在的水准坚决反对。
虽然厂子扩大的想法没得以实施,闻老的琵琶一直获得国内大师一致认可,不仅国内,更在日本新加坡等地影响颇深,闻星澜的母亲就是日本人。
两个月以来陆浥尘时常会来看工厂新出的琴,师傅们看到他争相围着他让他给自己的新琴试音评分,闻星澜揶揄他这段时间会不会对试音这项工作太热情了点,干脆直接来应聘试琴员算了。
他看得出陆浥尘就是专门来接黎晓回家的。
在陆浥尘没来的时候黎晓都是一个人回去,从茂园离开有段十来分钟的路程才能到达地铁口,这个地铁口曾被评为过国内最冷清的入站口,沿路皆废野,零星看见远处的小房屋,晚饭点几乎就没什么人在路上行走,公交六点就收班了,偶尔过来一辆车。
她拒绝了星澜送她,闻星澜只好从厂子门口顺路和她一起走到茂园就得分道扬镳。
黎晓走了差不多两分钟就发现头顶乌云开始聚集,天色瞬间暗了下来,零星的雨点子已经开始了。
淋雨不怕,她只担心潮了包里的日记本,还好地铁站就在前面不远,她把帆布包抱在胸前护起来加快了脚步。
平静的郊外公路上突然从远方传来摩托马达声,声音加速度越来越近,她没想太多,一心盯着前面已经看得见很小的地铁站口走。
雨珠在她的眼镜上凝成缓慢滑落的小水柱,忽然飞驰而过摩托毫无预兆的将她整个人扯翻在地,书包被她抱得太紧,飞车贼第一下没有抢成功,摩托趔趄了一下停下来,她趴在地上模模糊糊的看见车上两个带着摩托车头盔的人,开车的支着摩托车,另一个朝她走过来。
眼镜已经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戴着头盔的人影靠近,紧张慌乱的撑坐起身子站不起来,腿上传来剧烈的疼痛。
“我包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只是一些我写论文需要用的资料,它对你们一点用也没有。”
她看不见抢包人的脸,只能寻着猜测大概的眼睛位置望过去求他,这两本日记是闻老一生精髓,她拼死也得保住。
那人蹲下朝她伸出了手,她立马掏出手机递给他“这是我唯一值钱的东西。”
那人对手机不感兴趣,对这破旧的布包也失去了兴趣,蹲在她身前,打落她的手机,拿起了她胸前的玉,从怀里亮处匕首,她以为飞车贼想杀了她抢包,别过脸被吓得满眼泪。
“卧槽,这玉怎么烫手!”匪人不可思议看见到玉在手中在散发血光,光越来越强烈像化在手中的血,被烫得大骂了一声甩开了玉。
另一个同伙支着摩托在不远处不耐烦的催促道“一个老爷们,连一个娘们都对付不了,快点!”
话刚说完就听见那个同伙发出痛苦的声音,紧接着摩托车倒下。
准备再次动手抢玉却身后的巨响分了神,头还没转过去就被一脚踢飞两三米,砸在了同伙身上,两人在地上痛苦的**。
害怕的睁开眼,模糊的看清来人,小和尚!惊恐之余满是欣慰,刚才就觉得身边有人在,看到小和尚她一下子如释重负的松开了包。
两个匪徒见小和尚去扶黎晓的空档迅速的骑着摩托裹挟逃跑,小和尚正欲追上去,被黎晓一把抓住,她虽然知道小和尚身负她无法想象的能耐,但那把刀子让人不寒而栗。
她在小和尚的搀扶下吃力的坐在马路沿边缓缓,身上骨头像散架一样,膝盖被磨破了,手肘,下巴全是擦伤。小和尚寻来眼镜递给她。
雨势大了起来,小和尚张开手替她遮雨,低眼瞧了她一副狼狈的样子
“没人抢你的包,你拼死拼活的护错了东西。”
黎晓抬头对他笑了笑,拿起坠在胸口安然无恙的玉佩笑道
“它也没事,多亏了你小和尚,我替这块玉谢谢你。”
“不用谢我,它自己救了自己,还顺道救了你,我感知到它的反应才赶过来的。”
这玉居然这么神!想起在匪徒第一次举起刀,匪徒说了一声玉好烫手,看来她连日来的感觉没错,玉有时会有温度,不过在她胸口是温温的。
闻星澜开车赶到时大惊,无暇顾及她身边的陌生男人,只见黎晓浑身都是擦伤。这绝不是普通的摔跤能骗过去的伤势。
“晓姐姐,你这是怎么回事,快上车,我送你去医院。”
小和尚直接把飞车贼的事告诉了他
“我马上报警。”闻星澜掏出手机时被黎晓制止住,她担心警察看了监控发现小和尚的异常,连累了他。其实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早就被小和尚抹了,那两个人是逃不过的。
闻星澜歉疚,他本是看着天下雨了,开车过来送她回家,却不知黎晓遭遇了飞车贼。
“怪我,就不应接受你的拒绝,要是我送你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这让我怎么跟浥尘哥交代。”
黎晓婉拒了他送自己去医院的好意,嘱咐了他一句
“这事别告诉陆老师,他要问起就说是我走路摔的,记住了,我不想让他担心,其他人也是,记住了吗?”
见她膝盖擦破了好大一块皮,还渗着血,他点头答应,视线转向了一直在黎晓身旁张着手臂替她遮雨的男子。
还没来得及介绍就被小和尚背了起来。
“小和尚,你干嘛?”自己已经稳稳的在他背上
“这雨越下越大,我可不想再陪你在这淋雨。”
黎晓在小和尚背上仓促的跟闻星澜仓促的道了别。
他目送小和尚背着她进了地铁站。担忧自责之余一头雾水,这人怎么跟晓姐姐这么亲密。
“小和尚,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你脚都肿了怎么走。”
“等会上了地铁我就能坐着了,这是起点站,有很多位置。”
“我说过我才没耐心坐这些交通工具,你抱紧我。”话音刚落,就像坐过山车一样旋风般穿越重重壁垒,她把头埋在他的颈项内,眨眼的功夫就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兰园。这次由他背着胃里不像上次那样翻江倒海了,只是眩晕还是有,还吃了一嘴风。
小和尚把她安置在椅子上,拿来药箱替她上药包扎,她笑说“我以为你们只要吹一口气就完好如初了,没想到也需要这些寻常的药。”
“我说过我不是神仙。”小和尚为她上药的动作让她想起他泡茶的动作,平静轻缓,深怕一不留神吓着了伤口,所以酒精侵入伤口的刺痛也是缓缓能让人接受的。
“你不是神仙,却拥有常人做不到的能力,那……你是魔鬼吗?”黎晓开起玩笑来
“如果我真是魔鬼你会害怕吗?”小和尚抬头似笑非笑的问她
“你是魔鬼也是我朋友,是除了陆老师以外对我最好的朋友。”她想起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玉很奇怪,它有时会有温度,可拿起来看又消失了。”
她又接着问道“这玉跟陆老师的噩梦有关联吗?可是,陆老师的噩梦好像一点也没有减轻的迹象,你能告诉我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能像看心源的前世根源一样看到他的前世吗?”
“你看到了又如何?前世已经是发生的事,无法改变,解决问题只有靠现在,这么快就没耐心了?”
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重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有没有方法能帮他快点摆脱噩梦的痛苦。”
“你放心,既然你已经能感觉到玉的温度了,说明它快醒了。”
玉快醒了,“那你的意思是关键还是靠这块玉?我明白了,它要怎样才算彻底苏醒呢?它醒了之后陆老师的噩梦就解除了是吗?他的噩梦灵就圆灭了?怎么感觉不对,好像跟你们救助的其他人不太一样。”
她又试探的问道“陆老师在之前的某一世犯了很大的错?周如许家道中落父母双亡,陆老师的父母也双双车祸丧生,仅仅这两世他就遭遇到相同的变故……”
小和尚故意用棉签往她膝盖的伤口怼了一下,黎晓痛得嘶一声,身后传来拐杖杵地的声音,一下一下沉沉的,在这幽暗的环境里阴得很。
“几个月没见变机灵了不少,只是有些不该你想的事少想为好,你只要照吩咐做就行。”姑尊的银发在幽暗里细光流动,她模样苍老得仿佛已经到了尽头,再不会有比这更苍老的形态。她站在玻璃前望着寂蓝的湖
“上了药就快回去,这里不是你常来的地方。”
周身上下大点的伤口都被小和尚上了药,小和尚提着药箱拐进了玄关,她踱着不平衡的步伐走到落地窗前,站在姑尊身旁与她一起看满湖的跃动的灵,这老人身上浑身都散发着不可亲近的戾气,但也不知道怎么,自己一点不怕她。
姑尊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一种无言的孤寂顿上心头。身后庭院的雨已经下得淅淅沥沥,这里却永远如眼前,远方的水榭楼台又是哪里呢?该不会是瑶池仙境,梨花时而飘落,她抬眼看梨花树竟不似之前茂密,影影绰绰之间漏出了枯干,以为这梨花树不应季节时间永远繁茂,原来它也会面临花落枯枝。
她坚决要自己坐车回去,坦言不想再经历那种翻江倒海的晕眩。
小和尚只好坚持的陪她坐上了车。
到站后小和尚撑着伞搀扶她拐进巷子,雨滴滴答答的打在雨伞上,雨势转小了,楼下馒头店已经关门了。
小和尚把伞递在她手里就转进巷角消失了,黎晓撑着伞跛着脚走进楼道,陆浥尘在不远处撑着伞在路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