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郊开去市区的地铁很空,整个车厢也没几个人,趁着人少黎晓转头跟陆浥尘说了声谢谢,她清楚这一切都是陆老师帮他铺陈安排的,不然如她这样普通的人是决然没有机会见到这样的大师,更别提帮他编列日记。
“别着急跟我说谢谢,这份差事可不容易,接下来你可得经常跑闻老的工厂了,听的可不是什么悦耳的琴音,都是机器据木头的噪音,准备点口罩,灰尘很大。”
“我定会全力以赴不给陆老师丢脸的。”她耳根子还残留着接笔记本时的余热,现在笔记本就在她怀中,她视若珍宝的护着。
进入闹市,人开始填满了座位,上来了一个留着波波头穿着校服背双肩包的中学女生坐在斜对面,果然那女生先是犹疑观察了会,然后踏着步伐坚定的站在他们座位面前“你好,你是那位琵琶演奏家陆浥尘吧?”
还没等陆浥尘承认她掏出手机“我能跟你合个影吗?虽然我不会琵琶,但我和我朋友都喜欢你,没事就看你演奏的视频,你真人比视频里还帅,你不知道网上好多你的同人文,我和我朋友都追着在看。”
同人文?陆浥尘不清楚她在说什么,那女孩说出了她的真心话,她只是觉得陆浥尘长得好看而已。旁边的抱着小孩的妇女隔着黎晓投过好奇的目光,以为自己撞见了个明星,可反复细看都看不出这英俊的小伙到底是谁。
陆浥尘礼貌的站起来“不好意思,我不习惯合影。可以跟你握手。”
那女孩受宠若惊的伸出了手,说了声谢谢,红着脸去了另一节车厢。
这举动引来更多人侧目,还好这个点没什么人,大多都是一些老人和带孩子的。
黎晓了解他,跟他跑过几场音乐会他婉拒过无数次合影要求,而且非正式签名会碰到他,他也不会签名,不是他装清高,而是他确实不喜欢。
陆老师在观众面前礼貌稳重,但自己的底限问题上哪怕得罪人也不许人逾越,他说他自己只是个弹琴的,把自己弄得像明星一样受人追捧很奇怪,没有社交账号,主办方想发个网络宣传稿都艾特不了,只能干巴巴的落个名字,偏偏只是一个名字就足够吸引人。
黎晓正式编书开始就成了全日制工作,早上六点半点起床吃了早餐就坐四十分钟的地铁到市郊,下地铁后直奔制琴工厂,也就很少去工作室了。
十月到过年陆浥尘都没接什么大的活动,跑茂园之余她唯一担心陆老师的饮食问题,担心他一个人又开始点外卖或者吃泡面。
跟闻星澜泡了一下午的工厂,初步认识了琵琶所需木材的种类,木材从哪里来,怎样选木材,以及选定木材基础造型,且在仓库里见到货架上存放两年以上木料,据说只有经过时间考验没有裂纹的木料才能真正被拿来做琵琶,可见一把琵琶仅第一步就得花大量的时间。
三天的工厂跑下来,黎晓自己的笔记本里也累积了不少素材,工厂在郊区,离地铁站有段距离,这段距离人烟稀少,闻星澜执意把她送到地铁站口才折返,这样麻烦人让她觉得很不是滋味,寻思一定得找个机会拒绝他的千里相送。
每天到站下车的时已经七点四十,今天买了点新鲜的菜径直去了工作室,想着这几天冰箱可能空了。
打开门工作室门暗淡无光,正摸索着灯的开关,薄荷和小黑亲昵的围着她的脚转圈圈,检查了猫粮盆里是满的,猫砂也是铲干净了的,然后拿着菜去了厨房。
客餐厅同样昏暗,只亮着一盏台灯,琴房也没有人,这么早陆老师就睡了?看了一样楼梯,兴许在阁楼录他自己写的曲子。
她打开了隐藏在橱柜底部的光源,刚好照亮流理台的光线,转身检查冰箱里的食材,把过期的拿出来扔掉,临近过期的立即使用,正打算洗土豆时听见背后沙发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她放下土豆绕过餐桌走去。
沙发旁亮着的暗黄台灯,刚好照亮沙发这个区域,看见陆浥尘在沙发上蜷缩着睡着了,他整个身体陷在布料里面,怀里搂着一个蓝色缎面花鸟刺绣抱枕。
从他T恤宽松的领口看见他脖子后下的肩背部有一大片红痕,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睫毛在抖动,不断的重复几个字。
他又陷在噩梦里了,黎晓喊着他的名字轻轻抚着他
她倾身凑近想听明白他到底在讲什么,凉得像井水一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枕在脸下,脸颊热得烫人。
“别走……”他的眉毛骤然聚拢,他的唇在自己手心里若有似无的触碰传来酥酥痒痒的感觉,被他枕得死死的,抽不开。
“陆老师,醒醒……醒醒……”
他睁开眼,现实摇摇晃晃模模糊糊的在他眼前展开,他努力的睁着眼看了她,她的影子分裂出两个人影,一个在哭,一个在笑,名字呼之欲出,却喊不出来。酒,酒。
放开她的手,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又是那令种人捉摸不透的眼神,心疼而迷惘,眼里是破碎的光,他抱住了她的腰,力道在收紧,微末能听见他在哭泣。
她僵了一下,手足无措的低着头看着自己肚子上他的脑袋,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伸出头摸着他的坚硬的头发,像母亲安慰孩子一样摩挲着他的背,她没生过孩子,只能尽量学着她想象中他母亲的样子安慰他,看清了他背上的一路路刺眼的抓痕,手指落在他背上的抓痕上。
陆浥尘一激灵
彻底清醒过来,放开了她,故意避开她逃走去了餐厅,整理了一下衣服,将背上的红痕藏了起来。
见他恢复了过来,黎晓趁热打铁赶紧追问“陆老师,你还记得你梦见什么了吗,你在喊一个名字,你在叫谁别走?你的母亲?”她想搞清楚陆浥尘噩梦的内容,看能不能从梦里找到源头。
陆浥尘突然烦躁起来“不知道,不知道,别问我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刚才梦里的情形转瞬成模糊一片,心口还被梦里的感觉压抑着,头痛欲裂,一直有个人在远离,他抓不住。
这段时间每次噩梦醒来第一瞬间想起的人是她,她在身边却远在天边,刚才醒来发现自己抓住了她,那种欣喜若狂的心安他现在还记得,他搞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没得出任何答案,黎晓这些关键词他眼里翻滚浮沉归于混沌,什么都是模糊的,她有种隐隐的预感他喊别走的这个人或许跟陆老师前世有着很深的纠葛,这个人也许才是他噩梦的根源。
陆浥尘洗了澡出来,吃饭时两人又回到最熟悉的场景,黎晓指了一下他的肩问“陆老师,你过敏了?你背上抓红了好大一片。”
他眼里闪烁了一下,没看她,“对,过敏了,每年秋天都会这样,正常。”
“我家里有过敏的药膏,明天给你拿过来,黎明也经常过敏,很有效,他涂了第二天就会好转。”
“不用,我家也有,没事,这段时间你专心忙闻老爷子的事,在琵琶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我,你现在每天这么晚才回来,不用特意过来,不用担心我。”
她隐隐感觉陆老师有事瞒着她,陆老师一直在绕开她的疑问。
一个人琢磨起来,如果说费心源的噩梦关联的是陆浥尘其中一世,小和尚说她此生修了善报还清了,噩梦灵就圆灭消失了。那陆老师的噩梦恐怕还要往前追溯,为什么兰园单单给她一块玉什么都不做。还有自己的,那个困扰自己多年的火海噩梦在去了兰园后就没出现了,难道也已经圆灭了?
这里面的事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她现在被安放在这个位置上有种被动无力感,来了他身边这么久,陆老师的噩梦情况好像并没有减轻……
这段时间除了闻星澜,陆浥尘也时不时的在给她一些琵琶上的专业见解,编列笔迹的进程还算顺利,辛苦是有,但收获更丰盛。
闻星澜一开始觉得黎晓太过文静,她好像一直在听,然后一直在记录,全程开口说话不超过十句,有时他会为了打破沉闷特意找点话题来聊。
这样持续了半个多月才慢慢好起来,发现她挺懂琵琶的,说起里面的门门道道甚至比他还清晰,他比黎晓小两岁,熟了就一直叫她‘晓姐姐’
“晓姐姐,除了在校庆上我还见过你一次。”
黎晓正在用手机拍工人上漆的动作,“在哪里?”
“酒会上,当时我亲眼看见浥尘哥带了一个仙女进来,我身边的哥们都惊呆了,都在问你是谁,我还跟他打了招呼,只是你好像不太适应,跟浥尘哥隔了小段距离,之后见你追着心源姐跑出去,我就站在心源姐附近。”
经他这么一说她好像是有点印象,只不过当时自己只顾着紧跟着陆老师,其他人都是一团模糊的影子,提起那晚,她又想起心源,也不知道她在英国怎样了。
黎晓尴尬的一笑,没想到还能碰见那晚囧事的目击者。
一聊她才知道闻星澜是陆浥尘和费心源的同门和同校师弟,他月牙一样的笑眼伴着一对酒窝,随和中带点腼腆
“我不敢跟浥尘哥和心源姐比,他们都是有天赋的人,我在家里的寄望中走上这条路,也只能是我,哥哥画画制琴,虽然我也挺喜欢这件乐器的,但是它好像没那么喜欢我,上次新琴试奏时你也听见了,只怕要让家里失望了。”
他嬉皮笑脸的说完这番话,黎晓感觉得出他比任何人都在意,引起勾起她内心的共鸣,求学的道路上有天赋的不止一二,但那时她一直专注于自己的分数,把学习当成了生活的救命草,她认为自己没什么天赋,成绩都靠自己死记硬背。
“其实在我看来,努力比天赋更重要,很多时候我们以为的天才都是因为看他们表面,实际上他付出的努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天赋这样东西能拥有的人太少了,但这世上各行各业这么多成功的人总不见得每个都有天赋。”
她心里想到的是陆老师,在她看来他的日子并不轻松,除了外出演出他几乎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泡在琴房里,一个下午他能将一首曲子其中一段弹上百遍,只为练成最成熟的技法。
黎晓都被自己这番话感触到,心头涌入一股热流,这一次的工作实在给力她太大的启发,冥冥之中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依仗,有了一根能牵起她热情的中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