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园
是制琴师闻茂祥的居所,制琴师分为南派和北派,而闻茂祥就是南派制琴届泰斗,十三岁从老家出来学习制琴手艺,如今已是八十岁高龄。今天的茶会不为别的,就为他的封山之作而设。
这把琵琶是以他为主,长孙闻博宇辅助完成的。到场五六人皆是他的近交,而这些人都是圈内名流,陆邑尘受邀在内。
自打过了花甲闻老爷子自己制琴量寥寥无几,但手下徒弟手头出了好琴都会让陆邑尘来品弹。
陆邑尘一曲弹毕,众人意犹未尽的点头赞许。
“老爷子这琴了不得,虽是新琴,但音色清润,泛音音色尤佳,加以时日弹奏必然音出惊人,加上陆浥尘的演绎,可以说得上宝马配良将了。”
留着大胡子的男人是国家管弦乐会会长,年约五十五,这次听闻是老爷子收山之作特意坐飞机赶来。
“这把琵琶演绎文曲了得,不知可有幸能听不听武曲。”
戴着黑底绣花帽说话的女人是民乐爱好者,同时也是琵琶收藏家,她手中收藏的闻老爷子几十年来优秀的作品不下六把,还不谈其它名琴,她笑起来眼角纹像扇子一样撑开,将眼神递给陆邑尘,礼貌示意来一段。
“这武曲就交给就星澜来试试吧。”
陆邑尘将琵琶递给端坐在老爷子一旁的年轻男子,在被邀宾客之中除了陆邑尘就属于他看起来最最年轻。
突然被叫到他眼神流露出一丝紧张,接过陆邑尘递给的琵琶稳了稳气开始演奏。
前奏一炸开,黎晓就听出他弹得是十面埋伏。
弦声初乍起擂鼓镇天,密密切切,只是弹至中段稍显余力不足,他脑门上已经冒出了细汗,这些人可比学校的老师更资深专业,压力之下他只演奏了半张谱子就停下了。
文曲婉转余音绕梁,武曲霸道烈入木三分,话语中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顺道鼓励了一下刚才奏曲的闻老爷子膝下这位小孙子。
闻星澜是闻老爷子的小孙子,现在在音乐学院就读大三,修琵琶,也是老爷子的欣慰,制了一辈子琵琶家里终于有人能弹琵琶。
而参与制作这把琴的长孙闻博宇钻偏门的遗传了他画画的习惯,擅画工笔人物,老先生介绍这把琴时专挑琴头上雕刻的四蝠戏珠详细说了一下,中间的珠是一枚古玉,乃老爷子的藏品,四只木雕蝙蝠就是出自长孙博宇之手,雕刻得惟妙惟肖,可见其画工刀工功力之深厚,这把琵琶不仅音色惊人,更是上上层的工艺藏品。
其中一带着鸭舌帽的中年男人问“这把琴您老应该定价不菲吧。”
在探其口风,心下暗暗的已经在跟那位女收藏家在竞争了。
老先生坐在中间摆手笑道
“这把琵琶不卖,做了一辈子,总要留一把给自己,今天邀诸君前来只是想让大家帮我把个眼。若你们想买,我手下倒有几把不错的,出自我徒弟之手。老朽清楚得很,实则都是你们抬举,我这把老骨头力气没了,眼睛也不行了,这把琵琶音色我心里有数的,我徒弟都年轻力盛正当年,他们的琵琶才是这个时代的浪尖。”
“老先生您自谦了,只能馋煞我们了,不过也替您老高兴,这把琵琶作为传家之宝也是你们闻家之光……”
气氛缓和,众人卸下了暗地的盘算,其实当他们知道琴头镶嵌那块玉是闻老收藏的古玉时就知道这把琵琶应该不会出手了,音色占次要原因,这把琵琶的价值在于它是中国制琴翘楚闻茂祥的封山之作而稀贵。
黎晓坐在陆邑尘旁边安安静静的将茶桌上众人的言谈表情以及表情下的小心思尽收眼底,来赴约前陆邑尘就一定要她陪同在侧,宽慰她怕生的话就点头笑笑,也不用多说话,但一定不能抗拒进入人群之中,往往会在其间发现很多有趣的事。
丝竹茗茶谈笑的下午过去,一些人跟着闻老的大徒弟去了藏琴房观新琴去了,闻星澜带着陆邑尘和黎晓到了内庭别院。
这院子虽不大,但是郁郁葱葱,有花有鸟,据说是闻老亲自在收拾,闻老爷子一辈子除了做琵琶之外,最大的兴趣就是听戏画画养花溜鸟,他说审美源于环境,想要制得一把好琴,没有声音审美,美学审美,生活审美都是不行的。
三人绕过一个石凿的鱼缸,里面几条红黄的金鱼在清水莲叶间嬉戏得不亦乐乎,闻老坐在鱼缸旁的石凳上丢了几粒鱼食,兴哉乐哉的看着几只金鱼簇拥抢食的情景,见人来了便招手让他们围着石桌坐下。
闻星澜从爷爷的房间拿出两本已经泛黄的笔记本递给了爷爷,闻老冲黎晓招了招手“丫头,你过来。”
黎晓茫然看了陆老师一眼,不知闻老怎么会找她。
她迟疑的坐到了闻老旁边,闻老翻开日记给她看,每一篇都标记着年月,从一九五五年开始,当学徒时闻老就习惯把制琴的经验与过程记下来,这两本日记不仅有制琴的方法,还有无数心得,以及记录了一些名家的相处的趣事,任谁看都是无比珍稀的资料。
丫头,我一直想把这两本日记正式编列出来,我的儿孙没法干,我的徒弟们大多都是大老粗,思量了一下这事还不能找身边人,缺乏客观性。
我老了,想着,我离开人世了,可技术还得传承下去,靠我这残破的小本子不行,得有人帮我撰写提炼。
之前跟这小子跟我说他有个朋友可以帮我解决这个问题。给我看过几篇你写的论文和演讲稿,星澜还说现场听过你写的这篇演讲稿,对你也是推崇,你写的那些我都认真看完了,文字中看得出你是个有心且沉得住气的孩子,写文章跟制琴一样,都需要有雕琢的耐心……
如果你愿意,我孙子星澜可以给你打下手,帮你一起把我的日记编列出来,这辈子也算没有遗憾了。”
闻星澜留对她笑了笑“姐姐,只要你不嫌弃,我会尽我所能协助你,不过写作上我可能帮不上忙,但琵琶制作上的细节我还是可以回答得上的,你就当带个学生。”
“能收闻二公子当徒弟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陆邑尘在旁边附和打趣道,他也不逼黎晓,只是希望不要轻易放弃能发挥她所长的机会。
黎晓拿着泛黄的笔记不禁颤抖,大学时曾有一次机会跟着一个纪录片摄制组采访云南最后一个造纸匠,班上有两个名额,可第一名的她没选上,老师选了第二第三名。
如今她坐在这位伟大的制琴师旁边,手里捧着他一生的心血,那种既想要的渴望和担心自己让人失望的害怕齐齐涌上心头。
最后她接下了。
在闻老爷子盛情下二人在院子里留下吃晚饭,闻老谈了他对将要编列的书的看法。
要追求真实而通俗,不要深文奥义让以后的人读起来费力,目的用来传承手艺与智慧,其它没有特别要求,说他自己也只是个小学文化,不愿对具体内容横加阻挠,他相信黎晓能做的好。
说完书闻老还顺道提起陆邑尘的母亲,这才知道陆老师的琵琶,有三把都是闻老亲手制作,他母亲一直视若珍宝。
闻星澜很是照顾黎晓,一直在给她夹菜,倒没有陆浥尘什么事了。他问道
“你哥去日本有半年了吧,怎么还不回来。”
“他说他要陪陪外婆,怕外婆不习惯,现在每天都待在外公的温泉旅馆里画画,日子过得挺不错。”
原来半年前去日本参加外公葬礼的闻博宇就一直没有回来,看闻星澜大致猜得出他哥哥应该也是个礼貌谦卑的人,大概是世家子弟都有种让人很舒服的温和,陆老师是这样,闻星澜也是如此。
只是后来接触下来闻星澜在长辈前跟长辈后完全是两个样,编书的期间他就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黎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