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夏天，刘海已经伸进她的眼镜里，今年第一个转折点是遇见兰园，第二个转折点是成为陆老师的助理，第三个转折点则是放弃留了七八年的刘海，她从初中开始长痘，为了遮丑留了厚实的刘海，痘痘每年夏天是难见人的时候，刘海每天洗完一会就糊了一层油，加上厚实的眼镜和朴实的形象，总给人一种油腻干燥的印象。
她撩起了刘海，额头回复了童年时的光洁，刘海用黑卡子向左后侧卡着，低马尾还是保持不变，这几个月视力在悄然发生变化，她重新配了一幅较薄的镜片。但这一小小的变化镜子里的她的感觉像变了一个人。只是后来没有刘海的日子里好像整个生活失去了什么，不时捋到一手空气才想起来发帘已经无影无踪了，只投了一片阴影在自己的习惯之中。
饭桌上黎晓跟爸妈提了一下八月份要出差的事，具体时间地方都还没有定，临近了她收到通知再跟他们说，冯桂珍马上就说“你们那什么新媒体公司这么清闲还要出差啊。”
“嗯，做一些实地考察，写一些当地的推广文章。”
听说可能要出那么多城市，黎明心生羡慕的附和了几句，黎晓两句麻糊了过去。
心想等这次出差回来还是把她在陆老师那里工作的事如实告诉父母。
院子里的树枝上停了几只鸟，逗得三只猫上蹿下跳的追赶，一不小心又碰倒了她这几天精心养护的仙人掌。
她到院子将奄奄一息仙人掌抱进室内晒不到阳光的地方，小心翼翼避过植株，将水一点点缓缓浸湿土壤，前天她把掌尖坏到的地方都做了修建，还把一些完全坏死的都剃掉了，剩下鲜嫩的一小截冒出土壤。
陆浥尘出来找琴谱看见她又在侍弄那盆已经被徐师傅判死刑的仙人掌，慢悠悠的走过来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忙活，“这仙人掌不是说养不活了吗，你怎么还在弄，还把它搬进屋里来了。”
“我找了一点植物养护的书看，查了一下仙人掌的习性，其实它很耐活的，它在沙漠中都能活得很好，但是就怕水，偏偏它被放在几株大植物里面，没有注意到，每次浇水都会淋到它，所以根系腐烂了，书里有提到一位花农如何救活养了二十几年芦荟的案例，我就想用她的方法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嘛。”
陆浥尘走近蹲在她身边问她“所以你这是什么办法？”
她把一个装满白色液体的矿泉水瓶拿起来给他看“就它。”
“这是？”
“淘米水，以前不知道，看了书才知道淘米水存起来发酵后用来养花是很好的肥料。”
这些怪方野路子，虽然不怎么看好，但也没直接否定她“你要是真能把它救活我挺感谢你的，这盆仙人掌是这个院头唯一我亲手种的植物。小学时自然课老师布置的作业，我妈带着我一起种的，你不把它找出来我都差点忘了。”
黎晓扶了扶眼镜，原来陆老师小学时就种的，难怪长了这么大一窝，而且这盆仙人掌还是他和她母亲之间的联系，她忽然觉得任重道远，不能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了，一定得把它养活。
费心源两天没有来工作室了，估计真被陆老师气到了，前天她带着八月份巡演要跟陆浥尘合作的三首曲谱主动跟他一起合曲子，可陆浥尘将自己锁在琴房内门都没有开过。黎晓替她难过，可站在她的立场也无法干涉陆老师什么。对于费心源陆浥尘是抵触的，但也没什么果断的拒绝，黎晓是没搞明白，不过费心源来她是开心的。
餐桌上一下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陆浥尘低头吃饭话更少了，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压抑，看得出他心情不是很好，暗自揣测也许原因就是费心源。
洗碗时见陆浥尘又缠上指甲进琴房了，她像猫一样安安静静自己在角落，收拾完厨房，顺便把客厅的各个摆件擦拭一遍，这些东西虽然摆着好看，但需要花时间经营，否则就会披灰挂网黯淡失色。
这屋里的摆件大多价值不菲，多为木制品，只能用干帕子轻拂灰尘，看着屏风又恢复了它最初的颜色，黎晓虽不是行家，但从一本传统手工艺品出口图鉴的一本书见过类似的，十八世纪的欧洲盛行中国风，以瓷器，家具和清朝的屏风最为欧洲贵族追捧，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乌木黑金双面彩绘屏风，一面是帝国花园的繁花似锦，背面是战争的场面。
这温润沉厚的历史感，她手指经过那些凹凸繁复的花纹，看出了神。她喜欢传统的东西，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亲手摸到这传说中的珍品，没注意到琴房里的琴声突然停止了。
“你在干嘛呢，有空的话进来帮我一个忙。”回头看见陆浥尘在琴房门口等着她
她放下帕子拍了拍手上的灰跟了进去，陆浥尘顺手扯了一张空置的椅子让她在旁边坐下，她有些不明所以。
陆浥尘抱着琵琶开始弹奏，她呆呆的听着，进来听他弹琴吗？分心的看见陆老师常年坐的椅子左边的坐垫上毛乎乎的，像是被谁抓了，一些地方还露出了海绵，可能是几只捣蛋的猫吧。陆浥尘见她心不在焉，停下来发问“刚才两种演奏方式你觉得哪种好听。”
黎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才有两种演奏方式？她除了觉得好听之外什么都没听出来，为刚才的跑神心虚到脸红，“陆老师我，要不把心源叫来吧，在琵琶这方面她能帮到你。”
陆浥尘不理会她，继续开始弹奏，两段之间有意做了间隔，在一个点停下，按弦的左手微微颤抖，右手五根手指有序的轮转，停止“记住了，这段。现在下一段。”黎晓重重的的点头，再也不敢有一点分心像领了一个大任务。
这遍跟第一遍开始时的音调一样，同一个位置停下，拨弦的五根手指只轮转了一次，按弦的左手食指迅速的划了一个位置，中指又带了两下。“听明白了吧，我现在把两种方法连着弹一遍给你听。”
弹完，陆浥尘拂弦音止，轮到黎晓发表自己的见解了，她听得极其认真，脸都涨红了，思考了一会回答道“第一种音色淅淅沥沥，像女人说话带着哭腔，凄悲无奈，第二种同样的氛围但曲中人没那么柔弱，虽然都是无可奈何但第二种……柔而不弱，对，柔而不弱。”说完她心又虚了去，看了一眼陆浥尘“我不知道说得对不对，只是我个人的感觉。”
“柔而不弱……柔而不弱……”陆浥尘反复在嘴里品味她说的话，笑开来“就知道让你来听没错，你感观这么细腻，能听出其中的特点，我知道做什么选择了。”
黎晓会心一笑，终于松了口气，陆老师总是这样不厌其烦的夸她是想给她更多的信心，不得不承认这样经常聆听赞许是有用的，慢慢开始心里有了底气，活出了存在感。
“你知道琵琶这个名字的由来吗？”陆浥尘随意考她一下
“琵琶最初在秦朝出现时名为‘批把’，推手为批，引手为把，后来称为琵琶，琵琶二字，双王为珏，意味二玉相碰发出的如玉撞击一般悦耳声音。”虽然弹奏这项技能不会，但关于琵琶的文学常识她早已烂熟于心。
“嗯，不错，是个好的语文课代表，那你想不想试试？”
黎晓惊讶还没来得及回应陆浥尘将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取下来缠在她的手上，把琴递给她，这抱着琵琶才发现琴原来这么重，硌得腿痛，她接过来紧紧的抱着琴像抱着一个婴儿，深怕它摔着。
陆浥尘将自己的凳子扯近了一点，为她摆好琴调整好姿势让她放松，抓着她的手演示弹挑的技法，“琵琶改为竖抱后就由拨片变成了义甲，大指与食指做弹挑，手的初形是个轻松的握蛋姿势，像这样食指弹出去，立刻收回。”黎晓跟着他食指动态运动，“然后大拇指第一个关节挑回来。”陆浥尘坐回身子，看她自己一下一下的弹挑着一弦，动作越跑越偏不以为然还开心得像小孩一样。
“陆老师你听这琵琶是不是在叫自己的名字”她生疏的一下一下动着大指和食指“琵，琶，琵，琶……”
“好玩吗？”，她点点头“跟想象中不太一样，但挺有意思。”头也不抬傻笑着重复陆浥尘教她的动作
“你如果有兴趣，就把这把琵琶拿到工作室去，没事就练练今天教你的弹挑手法，等你熟练了我再教你其它的。”
黎晓喜出望外“那以后我也可以弹出来一首歌吗。”
“怎么不可以。只要你不怕枯燥乏味勤加练习。”见黎晓面露难色没有回答，他笑着问道“怎么了，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了？”
“不是。”黎晓把琴还给他“你的琴肯定很贵，你别把它拿给我解闷，万一被我笨手笨脚弄坏就可惜了。”
“拿去玩吧，这把琴不贵，是我第一把琴，要是玩烦了就放在旁边。”他将琴立在了一旁的琴架上
黎晓从琴架上方瞥到相框里他妈妈的笑脸和琴头上那朵花一样永恒盛开着，“那它应该也跟了你十几年了，既然是第一把琴，就像启蒙恩师，值得你永久珍藏的。”
陆浥尘取下剩余的义甲“哪有什么东西是永久的，再好的乐器没人用也会慢慢失掉音色成为一堆废木头。世界上不可能有永恒的东西，因为永恒本身就不存在。”
本来轻松的氛围变得有些沉，黎晓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无意的一句话可能触及到他的伤心事，懊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本来他这两天心情就不好。
“我有点累了上去休息一下，下班你自己关上门离开，以后都不用跟我报备。”
接受了他的好意，她把琴放在琴盒里抱去了工作室，琴盒躺在书桌上，她在回忆自己是那一句话触碰到了他的难过点，手边的电话突然震动了一下。
没想到下班前看见陆浥尘从通道走出来，见黎晓正在收拾书桌，趁她不注意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刚才没发现，现在细看好像还稍微打扮了一下“你今天下班后约了人吗？”
黎晓将几本书放回了书架原来的位置“陆老师你怎么知道，约了一个朋友。”黎晓没告诉他其实约她的是费心源，按照费心源的吩咐她们俩玩没必要让陆浥尘知道。
“你和朋友约的哪儿？”
“府城城市天街。”
“那正好顺路，我去超市买点东西，可以用自行车把你顺去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