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道凉风灌进屋,吹起了黎晓的鬓发,晃动了小灯旁花盆里的绿叶,果然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的长发和衣裙没有被这人世间的风掀起丝毫动静。
夜已深更,凉风一吹,睡意更无。
“阿久这个名字是你给她取的?”她喊不出瞎子这两个字,曾经这个名字伴着讽刺和嘲笑渡过了她一整个青春期。
卞玉扇摇摇头,后来小瞎子去了公子身边,阿久这个名字是公子取的。
公子原本有只白猫,是藩国进贡给南楚皇帝的,后来皇帝见公子喜欢就把白猫赏赐给了公子,白猫的眼睛像两颗宝石珠子,公子取名唤它阿久,希望它能长长久久陪伴在身边,只是隔年春天白猫戏鱼不慎掉池子里淹死了。后来小瞎子到了公子身边,阿久便成了她的名字。
从此阿久,佩刀和琵琶就成了公子最贴身之物,也成了我们的朋友,在南楚那些年我们七人时时聚在兰府,知意亭,荷花池,梨花树……那是一段最肆意的日子。
黎晓瞳孔放大,她去过她说的这些地方,梦里他带着她走过。他真的是兰公子,为什么他会告诉自己叫弥珥?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死后灵魂栖身于公子的琵琶里,随琵琶而来,后来琵琶几经易手,我随它流落辗转千年,直到来到这里,直到再次见到他,遇见你。”
正聊着听见有声轻微的敲门声,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会是谁?
“别跟任何人说你见过我,记住。”
黎晓去开门时卞玉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推开门发现是陆老师,他朝屋内四周扫视了一眼,再回过头见她衣发齐整
“你还没睡?刚才听见你房间里有声音,你在和谁说话?”
“说话?”卞玉扇的话言犹在耳,她不知道如何解释刚才的奇遇,只好打个马虎眼过去。“刚才黎明打了电话,说他快考试了紧张得睡不着,就跟我聊聊。”
她尴尬的笑着,一说谎她就浑身不自在“没想到这个房子隔音那么差,陆老师在隔壁都听见了。”
“那就好,还以为你又遇见‘鬼’了,既然没事就早点睡,我就在隔壁,有事就叫我。”他温柔的抬了一下眼,看见她身穿的浴衣,不禁想起不久前的事。
“晚安,陆老师。”
……
第二天黎晓看到了卞玉扇口中提到的琵琶。
这个房间是高桥先生的书房,从墙上挂着的书法来看,高桥先生确实是个中国迷,他把自己最得意的一幅字挂在墙中间,笔劲沧遒的写着李白的一句诗‘人生得意须尽欢’与之并列的还有几幅祖上累计收藏的字画。
书案在靠窗的位置,中间是一个茶桌,背后是一个精心造过的小园林,假山流水,金鱼嬉游,好不惬意。
闻博宇在温泉别馆的半年时间里几乎都待在这个茶室里画画,桌上摆着一张画完了还在晾干的水墨画,画面里正是滑门外的园林假山一景,书案旁的供桌侧睡着一把琵琶,庄严如陀佛涅槃。
黎晓冷静的靠近它,卞玉扇说这把琵琶属于兰公子,如果兰公子就是冰髓玉梦境里的人,那她听过这把琵琶弹奏出来的声音,想到这里她的心跳快起来,连胸口的玉也开始温热起来。
“这把琵琶的外形看起来好像正仓院所藏的那把唐制螺钿五弦琵琶,可是上面的花纹不对,这把琵琶上的花纹更像某个部族的图腾。”
这图腾……跟她佩戴的玉上的图腾一模一样,她似乎也在兰园见过这样的图腾。陆浥尘也跟着过来留意到这把制作精美雕刻繁复的琵琶。
见二人感兴趣,闻博宇说起这把琵琶的渊源。
这把琵琶是我外公最爱的一把藏品,他去世前几年才摆出来。
有人说过它是一个赝品,花纹都是仿制人杜撰的,上面的纹样根本无从考古。
以前听外公说过,这把琵琶是国内鸦片战争时他父亲从某个没落家族后人手里买来的,外曾祖父拿回日本就被质疑过,无数收藏爱好者皆以玩乐的赝品盖棺定论。
后来外曾祖父就把这把琵琶收进了仓库,被我外公发现的时候琵琶已经披了层厚灰,面目全非,他还专门请文物修复师修复成现在这样,摆在了他书房的供桌上。
两人站在这把琵琶前,像是站在了一个陌生的时空,一根绳子两头栓住了他们的命门,紧张的呼吸间他们默契的回头看了彼此一眼,彼此眼里皆是一些无法言说,不明的光影在跳动……
闻博宇摸到琴弦顺便拨弄了一下,琴声如深水泛波,梦里那首沉缓的问道在耳边响起,与陆老师缥缈轻柔的君子问道截然不同。
她见陆浥尘意识恍惚的后退了一下,手紧握成拳吃力的杵在旁边的书桌上,呼吸越来越急促,脑门渗出了冷汗。
“陆老师。”黎晓赶紧扶住了他,感受到他浑身在漫漫僵硬,手拳在不断的收紧,她用手擦拭着他额上的微汗,一声声的叫着他。她见过这样的陆浥尘,知道这是他犯病的前奏。
“兄弟,你该不会是温泉泡久了晚上没盖好被子感冒了吧。”闻博宇绕去他另一边“要不要我让由里子给你找点感冒药。”
“没事,可能昨晚睡晚了。”他努力拔出力气回应,让语气尽量自然。
稳住心神极力驱赶眼前的不断穿插的幻境,始终逃不开有个回音在喊阿久,阿久,过来。阿久……
阿久是谁,出现在梦里,现在又出现在幻觉里,助眠药物的副作用竟如此厉害,最近总是容易晕眩,幻觉好像一直在加重。
黎晓紧紧的握着他的手,他回头看着她,她的脸近在咫尺,她的眉,她的目光……一点一点把自己扯回现实,松了口气,再慢慢松开了她的手。
他缓和过来,闻博宇拍了拍他的肩“我说你一个大男人身体素质这么差,以前让你跟着我运动你不愿意,就知道整体窝在琴房弹琵琶。”
见闻博宇手又无聊想去弄那把琵琶,被陆浥尘制止住“行了,你别碰了,这琵琶已经跑音了,听起来难受。”
“讲究!”闻博宇斜睨了他一眼,游手好闲的在供桌上摸来摸去,摸到供桌台面下侧凹下去的抽屉拉手时,他拿出一副画卷,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