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地狱之母(3)
红桃皇后2021-11-04 16:485,498

  1

  璃儿:

  今天天气绝佳,阳光温暖而和煦,透过窗户,我可以看见不远处随风而动的杨柳,以及波光粼粼的湖面。

  这间公寓的采光极佳,朝向更好,对面公园景致一览无遗。音响里流淌着我最喜欢的音乐,国权坐在一旁看书,偶尔他会抬起头,我们四目相对,虽然没有说话,却心心相印。

  好幸福!真的,此时此刻,幸福的喜悦如同一汪泉水,抑制不住从我的心中满出来,我好想告诉天下所有的人,我好幸福!我好幸福!

  当然,我第一个想要告诉的人,就是你。

  我们紧紧牵系在一起,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你的心跳。其实不用我说,你应该就能和我一起感受到幸福吧,虽然等到你能看懂这封信,至少要在七八年之后吧。

  原谅我擅自为你取名为“璃”,不仅是你姓黎,更因为我和国权初识之时,他赠给我的两句诗:“水似晴天天似水,两重星点碧琉璃。”

  我真想现在就告诉你,我和国权如何相识、相知、相爱,我们一起经历过美好、也经受得住风雨,现在迎来了属于我们三个人的彩虹。我们会在这间不大却很温馨的屋子里,渡过每一个幸福快乐的日子,我都快等不及了!

  写到这里,不过短短几百字,我却已经在窗前坐了很久很久,心潮起伏。日头渐渐偏西,阳光不再温暖如昔,国权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他逐渐被傍晚的阴影所吞噬,我有点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更为可怕的是,随着BB拷声音的响起,那种沸腾到定点的幸福感觉也在一点点消失,最终在国权起身的时候化为乌有。

  我哭着哀求他能不能不要去见那个女人,她不是好人,她用尽心机、假装可怜,目的就是为了拆散我们。可是国权不听,他被那女人的柔情蜜意所迷惑,我能感到他的心离我越来越远。

  璃儿,或许只有你,是真正陪伴在我身边。

  国权走了,日头西沉,还没有完全装修好的屋子里暗沉沉一片。我感到身上很冷,心中更是寒冷如冰。

  不,我还是要振作,我还有你,我不能让你受到我情绪上的伤害。璃儿,给我一点勇气!

  不足一千字的信,并没有署名。

  黎璃原籍并非本市,她出生于距离本市大约90多公里的苏山市,那是邻省仅次于省会的第二大城市,以园林景观而久负盛名,基本是以旅游业为主的城市。在她大约三岁左右的时候,父亲黎国权英年早逝,母亲季芹便带着她远离伤心之地,来到了申江市依靠兄长。

  黎家曾经也是望族,衰落后大部分亲戚都旅居海外,黎国权父母同样早逝,因此可以说在国内黎家再无亲属,季芹与黎璃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当时黎国权在苏山市留有一间两居室,季芹不愿奔波,便全权委托给房屋中介,以黎璃的名义长期出租。

  几天前,黎璃收到一份包裹,上面写着“房东黎小姐收”,拆开一看原来是一只木质盒子,里面有六封未曾封口的信函,信纸泛黄,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

  包裹附有一张便签,原来这是房客周先生寄来的,不久之前公寓客厅的护墙板损坏,周先生意外发现其中居然有个小小的隔层,隔层中便是这个陈旧的木盒。由于周先生次日便要飞往外地出差,他便将木盒交给中介代为转交屋主。

  六封信的信封上没有具体的收件人,唯一的标识是具体的日期,从1995年4月9日到1998年7月3日,而看到这个日期,黎璃心里一紧。

  因为1998年7月4日,就是黎国权去世的日子。

  打开第一封信,她见到称呼,才发现原来这封信就是写给自己。只是彼时是1995年4月9日,她还有两个多月才出生。

  这封信其实很短,可是她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写信人的心情变化,从喜悦、幸福、平静逐渐变为惶恐、不安和痛苦。那种刻骨的怨恨仿佛透过纸张,从她的手指传递到她的心中。

  信中称呼丈夫为“国权”,那么写信人是母亲季芹无疑。

  入夜,黎璃觉得口渴,她悄悄来到厨房,从冰箱里取了一瓶矿泉水。路过父母的卧室时,她看到门缝里透出的灯光,听见细微的说话声。

  今年季芹四十六岁,容貌依旧年轻,倒像是她的大姐姐一般。她对黎国权印象不深,只记得他是个相当温和的男人,工作非常忙碌。在遇到林有恩之前,季芹向她谈及黎国权,言谈神情,满满都是怀恋,眉目之间都是失去爱人的哀愁。

  因此,黎璃深信父母情深意笃。

  那么这一封信,又是什么意思呢?

  从信中的内容来看,似乎黎国权在外边有个温柔可爱的小女人,他深受女人的迷惑,一旦得逢召唤,即使身边妻子身怀六甲苦苦哀求,他还是毅然决然弃她而去。

  爸爸,这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黎璃感到心中美好的亲父形象轰然倒塌,她有刹那的冲动想要推开房门,询问母亲真相,这时她听见屋内季芹一声轻笑,顿时收住了动作。

  至少现在的母亲,是幸福的。

  她当时并不知林有恩并无生育能力,一直以为是她们母女夺走了林碧珊的父爱,对好友深怀愧疚。但是从另一方面,她又庆幸是林有恩给了母亲温暖的避风港,与其说林有恩这个继父无比称职,不如说他爱屋及乌。

  若不是深爱这个女人,又何必照顾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真当男人博爱么?

  想到这里,黎璃蹑手蹑脚返回卧室,打开了第二封信。

  日期是1995年4月27日,那时黎璃仍旧还在母亲的肚子里。

  2

  璃儿:

  你好吗?今天你在妈妈肚子里很乖呢,妈妈能清晰地感受到你的心跳,你还顽皮地踢妈妈的肚子,似乎我能摸到你的小脚脚,你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孩儿吧?

  我真是厚脸皮,这样说就像是变着法儿夸自己似的。

  能和你心灵相通,我那压抑的心情稍稍能得到缓解。

  今天妈妈很不高兴,因为妈妈丢失了一样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在我的心中,这样东西的珍贵程度仅次于你和国权。是的,它简直比我的生命更为重要。

  那是一枚祖母绿戒指,非常简约的镶嵌款式,但是价值不菲。那是国权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婆婆留下给我的,那是黎家长媳的象征。你知道吗,黎家原本是苏山市的名门望族,清末民初以建筑见长,后来家道中落,依靠典当家产为生。

  但是即使在最艰苦的时候,这枚祖母绿戒指仍旧得到保存,只要有这枚戒指存在,黎家精神便是永存。

  我还记得国权向我求婚的时候,他说他的父母早亡,亲戚大多居住在海外,他等于是孑然一身。独自奋斗至今,他依旧身无长物,唯有这套事务所分配给他的两居室和这枚祖母绿戒指。

  他愿意将一切都奉献给我。

  你知道我是多么高兴吗?我爱国权,爱到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但在他向我求婚之前,我并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爱我,当我看到这枚祖母绿戒指的时候,我确定了,我的心被这颗宝石填的很满很满,即使没有婚纱没有婚礼,只是静悄悄地领了一个结婚证,我仍旧充满喜悦与期冀。

  可是现在,我找不到戒指了。

  到底去了哪里呢?我之前几乎每天都戴着它,最近身体水肿,手指发涨,便将戒指锁进了衣橱里的抽屉。今天我自觉有些消肿,想着试戴戒指,却发现戒指连带着绒布袋都不见了。

  我拼命地想,都想不起是否放在了别处。

  刚才国权回到家,看着我翻箱倒柜,他问我在找什么,我又怎敢告诉他?

  我正在拼命挽回他逐渐远离我的那颗真心,我又怎能让他知道,我竟如此不小心,竟能丢失黎家长媳的象征!

  到底去了哪里呢?唉,我的头好痛。

  说起祖母绿戒指,黎璃印象深刻。在季芹再婚之前,她日夜戴着这枚戒指,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引起手指水肿,戒指卡在肉里无法取出,医生建议将指环截断,否则时间久了会伤害手指。

  可是季芹坚决不许,她悲怆地表示,宁可截肢也不能弄坏戒指,那是黎国权给她的唯一信物,戴着这枚戒指,就好像丈夫从未离开。黎璃记得她当时意志之坚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乍舌。

  幸亏经过医生用药之后,季芹的手指消肿,顺利取出戒指,否则可能她真的会选择截肢。

  只是在与林有恩成婚之后,季芹不再佩戴这枚戒指,大概是林有恩的真情再次填满了她的内心。

  从这封信的内容来看,黎国权的外遇危机并未解除,季芹又遗失了那枚作为长媳象征的戒指,正值心急如焚。

  不过最后季芹到底还是找到了这枚戒指,盒子里还有四封信,黎璃很想看看之后父母是如何重归于好,是父亲迷途知返还是外遇知难而退,可是前一晚她熬夜审稿,几乎一个晚上没有睡觉,实在是坚持不住,终于满怀着疑惑沉沉入睡。

  一夜无话,黎璃睡得很沉,梦中仿佛又见到了亲生父亲。除了照片之外,她脑海中父亲的长相十分模糊,这次在梦中亦复如是。但是她却能清晰地看到季芹悲伤欲绝的脸,她梦见父亲决绝而去,季芹哭得肝肠寸断。

  醒来后,她独自坐在床边良久,直到外面传来林有恩的敲门声,催促她再不起床上班必定迟到。

  林有恩是个宠妻狂魔,不仅在经济上一力承担,就连家务也不愿季芹操劳。除了固定的钟点工之外,他每日早起为季芹烹制爱心早餐,一周很少重样。

  今天是日式沙拉面包搭配章鱼香肠,还有一杯香浓的牛奶咖啡。

  季芹已经坐在餐桌前,她妆容精致,身穿深紫色套装,看样子待会准备出门。她没有吃主食,而是端起咖啡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正因为林有恩,她从一个百货公司营业员,升级为外企高管夫人,平时这些管理层们夫人的聚会不断。

  趁着林有恩去衣帽间换西装,黎璃忽然问道:“妈……那枚祖母绿戒指,最近好像不见你佩戴。”

  季芹一愣,随后放下咖啡杯,黎璃注意到此时她左手无名指上佩戴的是一枚丘比特切工的钻戒,大概是一克拉左右,虽然不算很大,但是成色极好,非常耀眼。

  “是啊,我放在保险柜里了。”

  黎璃试探着说道:“我还记得之前那次卡住手指,你怎样都不愿意截断戒指呢!”

  季芹淡淡一笑,“那当然,对我而言,那枚祖母绿戒指非常重要。即使以后有再多珠宝,也永远比不上这一枚。”

  “以前没有保险柜的时候,要是不方便佩戴,你怎么收藏啊?会不会随便一放就忘记了。”

  季芹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妈妈在你眼里这么没记性吗?从你爸爸送给我那天开始,我可是都很小心保管的呢!就算没有保险柜,我也会好好收着,怎么可能忘记呢。”

  听到这番话,黎璃心中微微一动,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并不奇怪。当初母亲遭遇第三者危机,又正逢怀有身孕,精神状态一定不佳,可能她朋友不多,也不方便向他人倾诉,就写在不会寄出的信中。

  如今季芹婚姻美满,大概早就将所有不愉快的往事都忘记了吧!就算未曾忘记,也不会想到当初藏在隔层中的那封信会出现在黎璃的手中。

  今天出版社并不忙碌,黎璃之前的熬夜总算没有白费,下午两点不到她就做完了手头所有工作,泡上一杯红茶,打开第三封信。

  时间是1995年5月10日,距离黎璃出生差不多还有一个月。

  3

  璃儿:

  昨天傍晚五点半的时候,已经离家一周的国权终于提着行李回家了。他说他感到肚子很饿,想要吃一碗我亲手下的面条,还指定一定要放涮羊肉和大葱。

  是不是很好笑,明明一个纯种的江南人,却爱吃涮羊肉和大葱。

  我们的爱好相反,他长相秀气,工作细致,但在生活上是个粗线条的男人。他爱吃粗犷的食物,最好大鱼大肉、大葱大蒜,味道越是浓烈越好。我则不然,工作上我能力有限,幸亏外表文静,掩饰了我其实内向木讷的一面。

  我知道我们不算般配,他在外受到诱惑并不稀奇,我只能竭尽全力,用所有的柔情蜜意挽回他的心。而他,也终于回家了。

  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当他踏进门槛的那一瞬间起,我深深意识到,我自觉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只要他能回头,只要我们一家三口能在一起,任何委屈我都愿意承受!其他无所谓,真的无所谓!

  国权吃着热气腾腾的面条,突然抚摸着我的肚子,垂下眼泪来。他向我道歉,他向你道歉,他承诺将永远爱护我们!

  要是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啊!

  临睡前,国权亲手煮了一碗红枣汤,说是知道我孕期一直睡的不好,红枣则有安神之效。我觉得这碗红枣汤里有股难闻的药气,他说添加了黄芪和当归,都是补气安神的补品。

  我很少吃中药,主要是怕苦,但这是国权的一番心意,所以我强忍着酸苦一饮而尽。

  到了下半夜,我突然感到腹痛如绞,但是身边的国权好睡正酣。我不忍叫醒他,于是一忍再忍,直到双腿之间不断有热流涌出,我痛得几乎晕厥!

  天!璃儿!我失去了你!我失去了你!我的璃儿,我苦命的璃儿啊!

  “砰”地一声,黎璃失手将红茶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引来同事们的瞩目,热水溅在她的小腿上都浑然不觉。

  “璃儿”死了?那“我”是谁?

  黎璃站在一堆陶瓷碎片之前失魂落魄,一个同事还当她是打碎了公司里的茶杯而紧张,赶紧招呼了保洁员打扫,还安慰了她几句。

  对方说了些什么,黎璃完全没有听见,只是保持着傻愣愣地姿势。她所受到的冲击太大,脑海中一片空白,一颗心就像是浸没在冷水之中。

  “黎璃,你是很冷吗?需要去会客室休息一下吗?”一位同事好心地问道。

  此时黎璃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双手紧握拳头,身子在微微颤抖,稍稍转头就能看到窗户上倒映着的她的脸,双眼失神、惨白如纸。

  “璃儿”死了!“璃儿”死了!

  黎璃的脑海里反反复复重复着这个年头,既然“璃儿”死了,那么她又是谁?黎璃出生在6月,按照这个日期来看,也绝对不可能是季芹之后再怀孕生的她。这说明写信人不是季芹,那么会是谁?她又为什么称呼黎国权为“丈夫”?

  最让黎璃感到惶恐的是,信中明确说明,这个女人是在喝了一碗丈夫亲手煮的补汤后流产,是黎国权刻意弄死了“璃儿”!

  信中所述完全与黎璃的认知相反,在季芹口中,黎国权是个善良、温顺、随和的老实人,与世无争,永远将家庭放在首位。而信中的那个“国权”,不仅有外遇,还手段残忍,根本没有人性!

  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摸第四封信,可是手伸进包里却顿住了。她感到害怕,她没有勇气打开,因为她的心中想到了一个让她无法接受也不敢接受的可能性。

  季芹就是那个外遇。

  她回想起第一封信里对那个外遇的形容:她不是好人,她用尽心机、假装可怜,目的就是为了拆散我们。

  的确,季芹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但有一双楚楚可怜的小鹿眼,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滴出水来。林有恩就说过,当他第一次与季芹四目相对的时候,那颗心立即就不属于自己了,全身就像是浸在温水之中般舒适,情不自禁想要为她付出。

  于是,林有恩就扔掉了林碧珊。

  二十三年前,季芹拆散了黎国权与前妻;十一年前,她又再次拆散了林有恩的家庭,让林碧珊从此失去家庭温暖。

  已经是下班时分,同事们走了一大半,办公室里冷冷清清。黎璃忽然就能体会到林碧珊的无助与孤寂,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她的母亲。

  潸然泪下,她缓缓取出第四封信。

  日期是1995年6月9日,还有十天,她就出生了。

继续阅读:第十七章 地狱之母(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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