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翼族入侵，身为皇帝的厉帝宣布南巡，实则逃跑，将一个偌大的千疮百孔的国家丢给了他。却在途中被摩尼教的人劫到了翼国。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其救到了安全的地方。
那时候局势紧张得无以复加，决战进行了一天一夜，当时那个小小的孩子跪在太庙里，极其认真地擦拭着传说是太祖佩戴的乾坤剑。
君王死社稷，若是那一战真的输了，北方门户大开的国家必定灭亡。他手里有一份即位诏书，到时公布天下。而他则以死殉国。
这样他那个父亲就不会背负亡国之君的名声。
这也是他后来听他的贴身太监哭着说起才知道的。
战胜之后他执意要迎銮驾回朝，那个时候莫不轵对他吼，如果他将他那个多疑平庸视权如命的父亲弄回来，他只有死路一条。他就是这样回答的。
所有人加官进爵封赏无算，而他本就被寒毒侵蚀的身体劳心劳力了许久终于不支，病中被那个冷血的男人拖出来，狠狠一耳光。
至此，所有的幻想破灭。
原因荒谬到可笑，居然是他监国时的所作所为有谋权篡位的企图，并且让他这个皇帝在荒凉之地呆了很久不迎接回朝，不忠不孝。
其实不过是，这个孩子威胁到他的帝位罢了。
滴水成冰的冬夜，他就那样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跪在太庙前，悔过……
当时就算是敌对的皇后娘家王氏一党的很多人也看不下去了，几百个大臣求情皇帝不见，只好陪着他跪着。
不要说他身体里本来就有寒毒还只着一件单衣，就算是他们穿着狐裘跪在那里，不少人也落下了病根。
即使到了那个时候，他还劝着他们回去。
莫不轵当时就在他身边，和他说话时才发现那个人那一耳光有多重，这个孩子一边的耳朵几乎完全失聪了。
后来这个孩子软绵绵倒在他的怀里。什么假死，当时莫不轵真的已经摸不到他的气息了。如果不是他的师父明池医仙摸到他微弱的脉息暗中封住了他的血脉，他绝对活不了。
而那个无情到极点的“父亲”，竟是连他的“葬礼”都潦草敷衍，随便找了一块地下葬，样子都不做。
让人心冷成了冰。
本来莫不轵对朝堂上的事早就是冷眼旁观的态度，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办法让自己漠然对待。偷偷开棺将没有丝毫生气的他送到了凝府，莫不轵下定决心一定帮这个孩子拿到帝位。
至于对外说的什么皇帝南巡是为了请他出山，狗屁！真是不知道那个禽兽不如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孝顺的孩子，荣耀的事都给他贴金，所有的危险恶名自己承担，最后还要被他害死。
不忠不孝？无父无君？呵……
弑君？有什么不能的，凝家欠他的，怎么能还清？
别人不知道，身为当时支持他的一党的核心人物之一，他很清楚凝冰都做了些什么。
厉帝那个糊涂蛋对皇后王氏纵容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甚至连她残害宫中有身孕的嫔妃都不管。他身体里的寒毒怎么来的谁猜不出来，若非这个人医术高明，他的亲妹妹和继任宸妃的儿子怎么可能出世？
以为修个仙就能长生不老永保帝位？以为儿子过于聪明强大就会威胁到他的权力？史上昏庸无能又刚愎自用的皇帝不少，但厉帝绝对排得上前几个。
那一战之后，已经“死去”的他被送到了凝冰家中，然而没有想到，凝冰把他软禁了。
说起来，这是莫不轵一生最自责的事，只考虑了凝冰家中最为安全，却忘了他曾经跟自己说过，凝冰这个人野心太大，城府很深，不能完全信赖。
是他，葬送了这个传奇。
他的字小的时候就漂亮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然而那天他们收到的他的最后一条指令上，他的笔迹却抖得厉害。
想到现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公主失踪，不难想到凝冰做了什么。
以亲人相威胁，何况，那是他相依为命的亲妹妹。
信息表面的意思是要他们听从凝冰的统一安排，拆分重组之后，是要他们立刻解散隐藏保护好自身。
果然，没过多久王氏开始对朝臣进行清洗，他们几乎全军覆没。
利用不成就背叛，等待这个孩子的是同样的命运。
出卖了战友，接下来就轮到了他。王氏突然抄检凝府，凝冰出逃，而他只能无奈为他们一家的平安逃走引开追兵。
不知道王家要从他口中问出什么，这个本就多病多灾的孩子在天牢最底层被审讯了一夜之后，终于离开了这个对他而言太过冰冷残酷的世界。
那段时间他恨不得去杀了凝冰，然而凝冰统领大军他无法可想。心灰意冷之下继续隐居。
却没有想到，十年后还能遇到他。
然后，这么久以来竟一直没有认出他来。
澹台清，这个传奇已经死了。
直到小皇帝曝出那个惊天秘密，他才知觉。
莫不轵也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那样在乎那个女人。
他从没有承认过自己原来的身份，也没有说起过当年他是如何活下来的，更没有透露过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直到前些天听闻小皇帝公布的他所谓的“罪状”，才明白那个女子对他意味着什么。
他的过去只是零碎的片段，但是莫不轵也可以想到，他失踪的那些日子是怎样的可怕。
这是个宽容温和的人，惊才绝艳却没有丝毫的傲气，然而傲骨铮铮。什么样的威胁能让他放弃死亡去做一个娈童？他是，最不怕死的。
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时候莫名消失的村庄和泛滥的瘟疫。
那样的侮辱折损，生不如死，足以摧毁任何人。而那个女子，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对于他，那个女子的意义不仅仅是爱人，应该说，是活下去的唯一支撑了吧。
所以，毁容、疯癫他都不在意，所以，他可以对天下的女子视若无睹。
隐没了浮华的起因，他此生唯一的志愿不过是守着那份唯一，此生洁净，永不相忘。
然而……
当已不能够再拥有的时候，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要忘记。
外界对他孤居十多年不解，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本就荒凉的心随着那个女子的离开完全空旷，没有心，如何心动。
讶于他居然可以原谅凝家，开始以为是为了天下，现在明白，是因为他拒绝不了心里对于爱的渴望，无法让自己成为仇恨的帮凶，又甚至是，神经里根本不具备恨的天分。
原谅别人，他才能放过自己。只是，他只做到了前面一句，却永远活在自责里。
曾经隐晦地劝过他可以废凝沧而自立，他只是一笑了之。固然有不愿天下再次动乱，自身厌倦了原因，莫不轵现在却想通透了，先皇后，不正是当年那个咿呀学语的小公主吗？
为了这个妹妹当年他可以去死，又怎么会……
那样不遗余力地辅佐小皇帝，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他的那个妹妹吧。甚至于自污，为了自己的声望不要影响到他的外甥。
永远都是被一个情字羁绊……
真是不知道，他上辈子是不是欠下凝家的了。
这一次要是真的死了，也好。那个女子已经离开，这样活着实在是太折磨了。
这一生如此不幸，下辈子必定会万事如意的。
莫不轵叹了口气，走过去拉了那张没人坐的藤椅坐下。
冬夜寒风凛冽，然而一步步靠近他时，也不知为什么一点点温暖起来，坐下来感觉已是温暖如春。
可能是从小病着养成的习惯，这个人很少正襟危坐，每每见到都是有些绵软地倚靠在椅中，一身狐裘裹得严严实实，今晚也不例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就再没有改变，本该是已近不惑之年，看起来却还是弱冠的年纪。雪白的狐裘，银白的发色，这个人淹没在一片白色之中，那双极漂亮的眼睛显得越发黑而通透。
见过的人很多，却从没有一个及的上他的，无论男女。可也正是这份容貌，毁了他一辈子。
在他小的时候便熟悉，那个时候惊讶一个孩子竟然那搬安静宁和，后来再遇上，更加地沉静下去，到现在，静的几乎没有存在感。
这份宁静好像一潭清澈的湖水，里面溶化了无数的苦涩，却只是看不出来。
将手中的酒坛放到小几上，看了看只有两只茶碗，也就不讲究那么多，盛上了酒。
「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