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呢?”莫不轵开口问。
冷敬卿恍若未闻,只是静静倚在椅中,抬手一朵朵接着雪花,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手心中已是积了三寸高,也不知接了多久。
“她一滴冷水也不让你碰,更不要说雪花了。”莫不轵神色间有些追忆。
“我原来不喜欢雪,因为它很冷,我讨厌一切冰冷的东西。”冷敬卿淡笑开口,神色有些恍惚,“但是她喜欢,冬天我不能出门,她为了陪我也只能停留在一个地方,那些日子对她来说很无趣,下了雪她才会兴奋起来,她堆的雪人很好,却从来没有堆过我们两个。她说雪人会化会消失,但是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不讨厌雪了。”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还玩雪的时候我没有办法陪她,现在我可以陪她了,她却不知道在哪里。”
“她第一次见到雪的时候像个小孩子一样跳来跳去,最后在雪里跳起舞来。”说着又微笑起来,“她很少跳舞,总是说自己跳得不好。其实很美很美。那晚和今夜一样,一空的流光夜雪,她是最轻盈的那一朵。”
“怎么想起说这些了。”莫不轵笑道。
似乎是刚刚回过神来,冷敬卿转过头,目光一瞬间有些迷惘,却很快恢复了清明,微笑:“抱歉,我又出神了。”扬了扬手,满满一捧雪花重新飞舞起来,再不落下。
莫不轵叹了口气:“为什么一定要活在过去?”
冷敬卿低头想了想,轻声开口:“因为没有将来。”
“值得吗?”莫不轵话音未落,本应该在宫里的小皇帝冲了进来。
“为什么!”凝雱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进来,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喊道。
莫不轵并不起身,只是疑问地看着冷敬卿。
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会把这么一个小孩子放到眼里。
“我把‘网’交给雪儿了。”冷敬卿平静回答。
“果然还是偏心的!”凝雱毫不顾忌地大喊。
院中静了片刻。冷敬卿只是低头,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马上交还!”凝雱慢慢沉静下来,冷声道,“否则我不保证她的安全。”
听到这个消息他真的快疯了,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这是威胁吗?”冷敬卿安然地问。
“随你怎么想。”凝雱扭过头去。
他自认聪慧,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网为什么会不听自己的号令,他可以掌控玉玺的!
“那么我只能说,这个威胁没用。”
“为什么这么做!”凝雱心里的火气再次升了起来。
“我不想毁了你。”
“毁了我?呵。”凝雱冷笑。
“你的心和你的父亲一样,太大了,这样下去迟早毁了你。”冷敬卿自嘲地笑笑,“看来我确实没有做老师的本事……”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制衡。”冷敬卿淡淡看着这个少年,“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权力和力量,没有限制的东西不会长久的。”
“那你呢!”凝雱反驳。
“当然有。”他的语气淡得不可思议。
否则她怎么会离开……
“你的好心总是被人当成驴肝肺。”莫不轵叹气道,“你这简直是养大了一头白眼狼。”
“莫不轵!”凝雱厉声道,“你这是目无君上!朕要夷你九族!”
“年纪不大脾气不小。”莫不轵嗤笑一声,“那你倒可以试试。”说着起身扬手就是两个耳光。
“告诉你,这世上能治你的人很多,不要觉得自己是个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老人拍了拍手坐下。
凝雱胸口起伏不定,瞪了两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片刻,忽然冷笑:“说什么为我好,你敢说你的种种做法百年之后不是为了毁了这个国家!”
出乎凝雱意料的,冷敬卿听到这一句却是真真切切地微笑了起来,“你看出来了。”
语气极轻,满是欣慰。
“你!”凝雱气结,“你这么做……”
“我这么做对得起任何人。”冷敬卿淡淡开口,“没有那一个王朝可以千秋万代,但是你的可以。”
“可是只做一个权力的象征却没有权力还叫什么皇帝!”
“权力啊……”冷敬卿轻轻叹气,“皇帝的权力本就来源于天下人,不过是还给天下人罢了。”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他喃喃地说,含笑看向凝雱,“何况,你阻止不了。”
凝雱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终于还是一跺脚走了。
“混账东西。”莫不轵啐了一口,转过头数落起来,“你也是,太护短了!”
冷敬卿微笑,“和当年脾气一模一样。”
莫不轵喝了口酒平静下来:“不过这小子当皇帝也是把好手,够狠,连你也能下得了手。”
“凝家的人都这样。”冷敬卿淡淡。
“要说也不怪这小兔崽子跳脚,网没拿到,损失实在是太大。”莫不轵摇摇头,“就好像人瞎了一样。”
“雪儿会把他应该知道的告诉他的,但是一个皇帝手里如果掌握这个情报系统,世上的人就不要奢望安宁了。”
“你怎么把那些死心眼劝服了的?”莫不轵自然是知道网的那些人的规矩,忽然又摇了摇头,“算我白问,这世上有你买不了的人心吗。”
冷敬卿淡笑不语。
“很少见你这么笑。”莫不轵忽然叹气。
“终于要去找她了。”
“她已经死了!”莫不轵忍不住吼道。
冷敬卿轻轻拿起一杯酒,还是微笑:“她酿的梨花白。”
“……”莫不轵被这一句话弄的没有了脾气。
轻轻晃着酒杯,晶莹如同雪水一般的液体随着慢慢旋转:“我一直以为你已经忍不住馋喝完了呢。”
世人皆知莫不轵嗜茶,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也痴迷于酒。
“她酿酒的手艺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莫不轵喝了一杯,“比你酿的好,你的酒太烈了。”
“她很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那次和我拼酒输了,就再也不让我喝了。”
“她酒量确实好,可谁知遇上个你是个把酒当水喝的。”莫不轵再饮一杯,“不让你喝酒你寒毒犯了怎么办?”他是知道他喝酒是为了去寒气的,刚出生没多久犯了寒毒太医束手无策,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有她不用酒。”冷敬卿淡淡地轻嗅着酒香,“被她抱着非常暖和。”
莫不轵呛了一口酒。
“现在没有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莫不轵叹了口气,“雪儿去了西洋?”
“有一个山谷里全部都是风玫瑰,非常美,她很喜欢。她说过希望以后我们的孩子都住在那里。”说着慢慢放下酒杯,“以后替我去看看。”
莫不轵看了一眼被他放在小几上的酒杯,又喝了一大杯,眼神已经有些醉意:“不喝?”
“她不让我喝。”冷敬卿真真切切地微笑起来,“有时候她就是不讲道理。”
“开始为了你娘,后来是你妹妹,最后是她,你什么时候为自己活过……”莫不轵瘫在椅子上打着酒嗝,嘀嘀咕咕,“真不知道你那个脑子怎么想的,费了那么大力气把天下搅乱,再费那么大力气平定,安安稳稳绵延国祚你又不行,暗里又要推翻,只给几百年的安宁,你折腾什么呀……”
“不是几百年,是很久很久。”冷敬卿微笑着看自己慢慢淡化透明的手,“天下从来就不是一人一家的,只有这样,天下人的安宁才能永远延续下去。他的后人也不会有性命之虞,安安稳稳衣食无忧的生活,不是很好吗……”
种子已经种下发芽,几百年后自然会长成参天大树。
其实,他想做的一直很简单,也很难。
他只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地活着。他可以陪着他爱的人安安静静地生活。
他其实一直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为了权力金钱那样冷冰冰的东西放弃爱人亲人朋友这样温暖的存在。
那些冰冷的失去了还可以回来,而那些温暖,失去了,就永远没有了。
他很怕冷,从一开始就是。
只是,强迫别人放弃那些冰冷的东西,也是不对的。
轻轻地笑,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万全之策,自己一直可笑地想要所有人好,做到的也只是尽量付出最小的代价。
真是傻得可以,天真得可笑。
恨就恨吧,真的,早就无所谓了。
很累,什么都不愿再想,只想要一睡不醒。
“终于可以休息了……”
轻缓的语气飘散在寒风中,唯一的听众已经醉酒睡熟,什么都没有听到。离开是那样的安静,只是好像一片雪花慢慢化作雾气,再消散无踪。
雪落无痕,岁月有情。
你可听到,春天的脚步声声?
「六级考完还有期末,唉。继续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