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怎么样?”他小心翼翼地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眼前依然是一片空白,心里也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空旷。
梦耶?非耶?不知道,都是一样的空白,又如何区分?世间唯一的那抹异色已经消融,只余一片莽莽苍苍的白,荒凉,死寂,绝望。
毫无知觉地起身,漫无目的地前行,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前方导引,不知道终点是什么,只知道要去那里,问候一声: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从遥远的北地席卷而来的寒风将雪花纷纷扬起,天地如此纯净,一如他那袭白衣,那头白发。他静静行于漫天风雪之中,平静得好像走向最安宁的归宿,走向最深沉的安息。
慕容樱不自觉地想要抓住他,却只有一片不染纤尘的衣角拂过伸出的手。他轻盈自在的像滑过松梢的晚风,像流过青石的溪水,像流光飞舞的那束月光,层层的束缚,重重的枷锁,沉沉的责任,再没有什么能羁留他了,只是追寻着最单纯的那份本心,走向他永恒的平静。
万千银丝飞舞,轻薄衣衫飘摇,好像一个眨眼,他就会融入无边的风雪,无垠的天地。
世间的一切美丽繁华,就定格在了那一个遗世独立的背影。
不再挽留,这样的完美,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世间,人世短短二十多年,不过是世人的一场缘,他的一个劫。留下他,对他未免太不公平,离开,他才能真正安宁。也应该,为他着想一次了。
将所有人世最普通平凡的快乐一一从他的生命里拔除,那抹纯粹的湛蓝成了他生命天空惟一的支持。爱永远不是生活的全部,凡人需要爱情,却不能将全部的希望寄予爱情,还有亲情,还有友情,还有许许多多的支持依赖,爱情不过分担了生命的很小一部分重量。然而在他,亲人一个个离开,而根本不会有真心的朋友,世界以一种狰狞的姿态一次次地伤害,他只有她了。除了责任,除了重担,除了负担,除了一切一切冰冷又沉重的东西,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温暖与轻松。而现在,她也离开了。
唯一的支撑倒塌,于是,天塌地陷。
终点,是皇宫后忘川边的断情崖。
断情崖,忘川,从这里开始,结局早已注定,在这里结束。
断情,忘情,伤情……
二十年前,月出东山,清风徐来,水光接天,白露横江。
二十年后,天日无光,寒风凛冽,冰河冻结,满目雪白。
一样的凄清萧索。
一路走来,鹅毛大雪渐渐止息,好像上天停下了撒着纸钱的手,静郁下来。
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静了下来,仿佛在等待什么。
抬手,苍白到透明的指尖慢慢拂过虚空,好像一道道光的丝线从天上垂散而下,无头无尾,无始无终,贯穿了整个天地。
跟在其后的几人看出,这是一张琴。
传说中他是不会抚琴的,因为从没有人听过见过,那日凝沧的话,也被认为是故意刁难。
其实,不过是因为他的琴,只为一人响起。
千年前,司马相如琴挑文君,绿绮名传千古。二十年前,绿绮弦上一曲《秋水》,和了谁的歌,动了谁的心,又望穿了多少岁月?
而今日,手中无琴,指下有琴,心中却是有琴无琴?
因有情而无情,亦因无情而更显多情。
他的目光始终茫然没有焦点地平视,又或者看向无穷远处而找不到焦点。
他只是想要,最后看一眼那种干净的温暖的湛蓝色,然而视线中只是一片雪白,白的纯粹,白的失望。
手指微动,琴声相应而起。琴音听得到,更多的却是感受得到,不需要耳朵,直接进入到心里。
琴音里泯灭了一切的喜怒哀乐,只是一派平静坦然。琴音里没有内容,却好像一缕阳光,破开因年代久远而覆上一层灰尘的记忆的大门,曾经的喜怒哀乐重新复苏打开,鲜活如生,但这只是你的记忆,你的情绪,与这琴音没有关系,它只是让你想起,想起愿意想起不愿意想起的所有事所有情。
这琴音,是在寻找,寻找着熟悉,寻找着曾经,寻找着过往,寻找着痕迹。
拥有过,我已经很满足。寻找不是为了重新拥有,只是想要知道,你还好吗,只是想要确认,你不会再遇见我。
地上的积雪慢慢扬起,碎裂,消失,重新化为水汽,回归天空。
原谅我,希望我的悲伤没有阻碍你离开的脚步,我不应该,想要寻遍每一丝水汽,想要找到你的影子。
原谅我,没有遵守诺言,说了放手,却还是想要抓紧你的指尖。
现在,如果你真的化作了水汽,请离开……
我再不会拦着你了。
最后一个音符奏完,缓缓收手,他轻轻笑了。
真好,你真的走了……
我们,再不相见……
漫相思、弹入哀筝柱。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听者终于想起,这首曲子,是《招魂》。
你没有来,就说明,你真的化为天地间最轻盈的那缕水汽了吧……
上天,我愿意用灵魂永恒的痛苦折磨,换她永远的自由快乐。
就让她,一直做无忧无虑的水汽,洁白柔软的云朵,轻捷舞蹈的雨滴,晶莹无瑕的雪花,欢快歌唱的小溪,奔流不止的河流,浩瀚宽广的大海……
至于这一生欠的债欠的情没有完成的许诺,就这样吧……
而仇恨,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其实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发生,自己消失了,都会平息吧……
一步,两步……
一切都,终结吧……
“爸……”
最后一步就这样停下。
「明天考试,今天多发点把明天的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