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的字实在是很漂亮，你父皇这两日染了风寒，你就替他抄上一千遍《大乘理趣六波罗密经》祈福吧。”华服女子笑着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把门锁上，这抄经啊最是要身心清净，没有本宫的准许，谁也不许打扰二皇子，饭也不要送，冲撞了佛祖可就不好了。哎哟这儿可真冷，回宫了。”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又是晚上，藏经阁为了防火没有炭炉，凛冽的西北风中冷得好像冰窖一样。
将身上看起来很厚其实根本不保暖的衣衫裹了裹，不出意料又是一阵咳嗽，松开的手中手帕上血迹斑斑。
收起手帕，慢慢坐了下来。那个女人知道他受不得寒，才让他在这样的天气里来这折胶堕指的地方抄写什么佛经。
轻笑一声，那个女人已经快发狂了吧，明里暗里折腾了两年，自己却还没有死。
当然要活着，而且要尽力好好活着，否则，他那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妹妹怎么办？
外戚势大，他那位“疼爱”自己和妹妹的父皇自然是要选择江山社稷，他和妹妹怕就是死在这个女人手里他也不会做什么吧。
娘，您真是爱上了一个好男人。
您要我无论如何保护好妹妹，怎么就没有托付给他呢，是不是也知道，他做不到呢？
可是我为什么就能做到呢？即使到了现在，我也不过才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如何呢？
慢慢呵开冻笔，寒气渗进身体里，每一个关节都痛得好像要被冻裂一般，拿出从不离身的针包，沿着血脉一路毫不迟疑地扎了下去，这才感觉疼痛好了一些。
提笔开始写字，说的是抄，其实早已经烂熟于心的东西，不过是默出来罢了。这两年里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那个女人关进这藏经阁不给饭菜，里面的佛经早已全部倒背如流了。
寂静之中只有呼啸的风声来来回回，似乎这一阵风格外大些，桌案上豆大的油灯摇曳了几下子，最后终于熄了，原本就不明亮的屋子完全陷入了黑暗。
他静静坐在桌前，手中的笔没有停，顺着刚才的笔势写下去也绝不会有什么错。也真难为这个女人了，居然能在全部用着掺了龙涎香的蜡烛的宫里找到这样一盏破破烂烂的油灯。
“殿下，殿下？”一个低低的声音呼唤着。
“左转走三步。”他静静回了一句。一会儿一个黑影就到了面前，却还是伸着手摸索着。
“停，你再摸就摸到我的脸上了。”将笔精准地放在笔山上，笑着开口，“这下可好了，你这一开窗子把灯也吹灭了，你又没带纸折子，只好这么黑着了。”
“奴才罪该万死。”来人赶紧认错，忽然又惊奇地问，“殿下您怎么知道我没有带纸折子？”
“这里又没有人看着，你可以随意点亮，可你就这么摸黑走了过来，自然是没有带纸折子了。”他静静回答。
“这里也没有吗？上次还找到了呢。”来人将手中的东西摸索着放下，疑惑道。
“皇后让人收走了。”微微苦笑，“本来身上还带了一个，结果也让她搜走了。”
“这也太过分了！”来人气得跳脚。
“没什么，一直都这样都习惯了，我都没有生气你气什么？”一不小心吸了口冷气，又开始咳嗽起来。
“殿下您没事吧？”来人紧张地问。
“没……事。”随手又落了一针。来的时候身上的药都被搜走了，要不是搜身的小太监桂喜手下留情，这个针包也没有了。
一阵稀里哗啦翻东西的声音，来人一边找一边嘀咕：“哪里去了？明明在这里的啊？”
“裴统领，你带火折了吗？”他忽然开口问道，极力隐忍还是掩饰不住语气中的痛苦。正在翻东西的人一惊，刀面滑过刀鞘的声音立刻响起。
“住手……桂福，裴统领是自己人。”他断断续续地说。
又是一阵摩擦声，桂福收了刀。火光闪过，桌上的油灯已经被点亮了。
“殿下好耳力。”御林军统领裴烨磊赞道，若不是知道他身体极差根本无法修习武功他几乎要以为他是个江湖高手。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大滴的冷汗裴烨磊不由一惊，“殿下你可还好？”
轻轻点点头却已说不出话来，桂福赶紧从带来的包袱里翻出一瓶药来给他服下。又忍了一会儿脸色才好些。
裴烨磊在一旁静静看着不禁有些感慨，这哪里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每日饱受寒毒困扰又遭遇非人虐待，就是个大人也承受不了，他也不知如何撑下来的。开始帮他是因为看他实在可怜，后来却是因为将他看作了一个可以为之拼却性命的主子。看他一步步的行事莫不是周密严谨滴水不漏，真的是难以想象他只是一个不过五岁的孩子。这个已经从根上烂掉的国家在他手中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他这与生俱来的身体实在是让人担心。
裹上桂福带来的棉被，又喝了几口热水，这才能说出话来。他淡淡笑笑：“今天实在是太冷了……”
“殿下，今日不如就不要去了吧？属下会通知几位大人的。”裴烨磊说道。
慢慢拔下身上密密麻麻的银针，他轻轻摇了摇头：“王家严密监视之下他们要聚一次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与人相约岂能言而无信。出去比在这里暖和多了，我也好找些药，何况你真的想让我一个人把这一千遍佛经抄完？”
裴烨磊被说得没了话，只好看着他扶着桂福艰难地起身，放下了身上裹着的棉被。
“殿下，就裹着去吧。”裴烨磊劝道。
他失笑：“哪里有裹着棉被见人的，何况皇宫附近那么多王家的眼线，那样目标也太大了。”
裴烨磊不再多说，抱起他轻若无骨的身体，一个转折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